雷声背后,有谁轻叹
春雷初动时,我正在老宅的阁楼整理旧物。第一声雷鸣自远山滚来,闷闷的,像谁在云端推着沉重的石磨。窗外的梧桐树突然颤抖起来,将积攒了一冬的尘埃簌簌抖落。我停下手中的活计,看见尘埃在斜射的光柱里翻腾,竟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雷声越来越近,震得木地板微微颤动。墙角那架老座钟突然"咔嗒"一响,停了摆。就在这雷声与钟摆的间隙里,我分明听见一声轻叹——不是来自窗外,而是从樟木箱底幽幽浮起。那声音极轻,却让我的后颈倏地发凉,像是有人贴着耳根呼出一口凉气。
我掀开樟木箱的铜扣。箱底压着祖母的嫁衣,大红缎子已经褪成暗粉,金线绣的牡丹却依然鲜活。雷光闪过时,那些牡丹竟似在衣料上游动起来。最奇的是衣襟上别着的银针,明明无人触碰,却在雷声中微微震颤,针鼻上的红线轻轻摇曳,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拈着它缝补什么。
雷声暂歇的片刻,阁楼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忽然有水滴声从屋角传来,循声望去,原是雨水渗过瓦缝,正滴在祖父的藤编箱上。那箱子早已霉变,此刻被雨水一浸,竟散发出淡淡的药香——是祖父常年服用的当归气味。水珠在箱盖上弹跳,溅起的细雾里,隐约浮动着祖父咳嗽时佝偻的背影。
最骇人的是那面雕花镜。它原本蒙着厚厚的尘灰,此刻却被雨水洗出半面清明。闪电照亮镜面时,我竟看见镜中有个梳髻的女子背影。她穿着月白衫子,正对着并不存在的妆台抬手理鬓。待要细看,雷声轰然而至,镜面顿时暗了下去,只余几道水痕缓缓爬行,像谁在镜中流泪。
暴雨如注时,整座阁楼都在呜咽。老房子的梁柱发出"吱嘎"声响,仿佛在回应天上的雷鸣。我抱膝坐在樟木箱旁,突然明白这些叹息从何而来——它们是被雷声惊醒的记忆,是附着在旧物上的往昔魂魄。每一道闪电都是显影液,将老宅深藏的影像短暂曝光。
雨势渐小,一缕夕阳突然刺破云层。光柱中飘浮的尘埃重新落定,樟木箱里的嫁衣不再翻动,银针也静静躺回原处。唯有那面雕花镜还蒙着水雾,我伸手擦拭时,在镜框缝隙里拈出一小片干枯的花瓣,紫得发黑,应是多年前的夹竹桃。
离开阁楼时,最后一声闷雷在天边翻滚。我回头望去,恍惚看见楼梯转角处立着个模糊的影子,它朝我摆了摆手,旋即被涌入的暮色吞没。或许正如祖母常说,有些存在,我们只能用余光瞥见;有些声音,只能在雷雨的间隙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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