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柳影，春意最浓时

春雨初落时，柳枝才刚抽出新芽。那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只觉空气里浮着一层湿意，待要细寻时，却已在柳梢头凝成水珠了。

我立在石桥上看柳。雨水将柳条洗得发亮，千万条嫩枝垂向水面，宛如女子浣发。风来时，柳枝便轻轻摆动，把蓄着的水珠抖落河中，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这些涟漪相互追逐，撞碎在桥墩上，又化作新的波纹散开——分明是春天在水面写下的诗行。

雨中的柳色最是动人。远望如烟似雾，近看才知是新叶初绽。那些嫩芽还裹着淡黄的胞衣，被雨水一浸，便透出隐隐的绿来。这绿不似盛夏那般浓烈，倒像是谁把翡翠研成粉末，又兑了清水，薄薄地抹在枝头。偶尔有雨滴挂在叶尖，阳光穿过云隙一照，整棵柳树便缀满了水晶珠子。

石桥下游着一群白鸭，柳影落在它们背上，竟染出淡淡的青痕。鸭子们时而啄食水中柳枝的倒影，时而梳理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有片柳叶飘落，立刻被为首的鸭子衔住，其他鸭子便追着争抢，搅得满河柳影碎成绿绸。

岸边的老柳最知春意。它的树干早已皲裂如老人手背，新发的枝条却柔嫩得能掐出水来。雨水顺着树皮的沟壑流下，在树根处汇成小洼。几只蚂蚁正忙着搬运柳树新落的花序，它们排着队穿过水洼边缘，像一支穿越沼泽的探险队。

雨渐大时，柳枝舞得更欢了。它们时而拂过石栏，在青苔上留下水痕；时而掠过水面，撩起细碎的浪花。有根特别长的柳枝竟伸到桥面上来，我伸手握住，感觉掌心一片沁凉。那枝条上萌着米粒大的叶苞，摸上去微微发粘，像是裹着春天的蜜糖。

对岸的桃花被雨打得零落，柳树却愈发精神。它的根系深扎在河岸，贪婪地吮吸着雨水，我能想象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根须，此刻正像毛细血管般舒张开来。树冠上的每根枝条都在雨中舒展，每片新叶都在畅饮——这哪里是树木，分明是春日的精灵。

雨停时，太阳将柳影投在水面上。微风过处，水中柳枝与岸上柳枝轻轻相触，虚实交错间，仿佛有千万条绿丝绦在起舞。几滴残雨从叶尖坠落，将水中的倒影搅得模糊，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柳树的姿态，原是风雨不能改的。

我弯腰拾起一根断落的柳枝，断处渗出清亮的水珠。这汁液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是树的血，也是春的泪。将它编成环戴在腕上，便算把最浓的春意系住了。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一声声，都落在柳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