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动风行,春归有声
天际裂开第一道闪电时,沉睡的泥土突然打了个寒颤。那雷声自远山滚来,像天神推着空铁桶碾过冻僵的大地,把冰封的河面、板结的田垄、沉睡的树根都惊得一个激灵。我站在老屋檐下,看见瓦片上的残雪簌簌抖落,露出原本的青灰色——这老屋,终于卸下了冬日的素缟。
雷声越来越近,把天空震得支离破碎。风趁机钻进来,先是在光秃秃的树枝间试探性地游走,继而愈发大胆,摇得整片杨树林哗哗作响。这风与冬日凛冽的北风不同,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掠过面颊时竟带着三分暖意。院角的积雪被风吹得千疮百孔,露出下面枯黄的草茎,那些草茎居然隐隐泛着青。
第一滴雨砸在石阶上时,我听见地底传来细碎的骚动。蚂蚁窝的出口突然涌出几个先锋,它们高举触角探测空气的湿度;蚯蚓在冻土里翻了个身,把压了一冬的关节抻得噼啪作响;就连石头底下的潮虫也蠢蠢欲动,窸窸窣窣地磨蹭着硬壳。这些声响混在雨声里,不仔细听根本辨不出来,却分明是大地复苏的密码。
雨越下越急,在屋檐下挂起水晶帘子。透过晃动的雨幕,我看见对街的老柳树正在上演魔法——那些看似枯死的枝条,被雨水一泡,竟泛起朦胧的绿雾。走近细看,原来是万千嫩芽同时撑破了芽鳞。最奇妙的是泡桐树,深紫色的花苞被雨水灌醉,膨胀得快要炸开,仿佛下一刻就会"噗"地吐出整串铃铛般的花朵。
河水开始解冻了。冰面在雷声中裂开纹路,缝隙里涌出的水流裹着碎冰,叮叮咚咚地敲击两岸。有尾冬眠的鲤鱼被惊醒,猛地撞向冰层,银亮的脊背在冰下划出一道白痕。岸边的芦苇丛中,去年枯萎的茎秆还立着,根部却已冒出笋尖般的新绿,在风中轻轻摇摆,像无数支蘸了春水的毛笔。
雷雨过后,整个世界都在滴水。杨树枝头悬挂的水珠里,包着缩小的天空;蛛网上缀满的雨滴,串成水晶项链;就连麻雀啄羽时甩起的水花,都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最动人的是泥土吸水的声音,"咕嘟咕嘟"的,仿佛大地在畅饮。在这绵长的啜饮声里,我分明听见种子爆壳、嫩芽抽枝、花苞绽放的细响。
傍晚时分,西天突然放晴。云缝里漏下的金光像舞台追光,恰好罩住溪边那株野樱桃。满树的花蕾被雨水灌饱,此刻正在光线里半透明地颤动着,随时准备绽放。远处传来农家开犁的吆喝声,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香扑面而来。这时节的风最是有情,它把所有这些声响与气息——破土的闷响、融雪的滴答、归雁的长鸣——都搅拌在一起,酿成名为春天的酒。
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山脊,暮色中的村庄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光晕在湿润的空气里晕染开来,与泥土中苏醒的生机遥相呼应。我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肺里顿时灌满了生命的躁动。这场雷雨分明是天地间的开机键,只轻轻一按,整个世界的春之声便轰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