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落红，一场春雨

清晨推窗，竟见一地残红。昨夜那场不期而至的春雨，将满树海棠打得七零八落。粉白的花瓣沾了泥水，静静地伏在青石板上，像是被雨水冲淡了的胭脂泪。

雨还在下，细密如针。我撑了把青布伞，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慢慢走。花瓣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诉说什么。巷口那株老海棠还剩三成花朵，在雨中瑟瑟发抖，每阵风过，便又抖落几片。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蹲在树下，正一片片拾掇落花，装进玻璃瓶里。雨水顺着她的羊角辫往下滴，她却浑然不觉。

转过街角，护城河边的樱花已谢了大半。残存的花簇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像是被水洇湿的宣纸画。河水涨了几分，水面上漂着层层叠叠的花瓣，随着漩涡打转，时而聚作一团，时而又被水流扯散。有尾红鲤浮出水面，轻啄花瓣，荡起一圈涟漪，将倒映在水中的花影揉碎成万点胭脂。

雨中的落花别有一番韵味。茶肆檐下的石阶上，几片山茶花殷红如血，衬着青苔越发鲜艳。酒坊门前的杏花零落成泥，却仍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最动人的是书院墙角的梨花，雪白的花瓣沾了雨水，变得透明，能看清细细的脉络，宛如一件件被春雨雕琢的玉器。

我在文庙前的石凳上小坐。雨水顺着古老的柏树枝丫滴落，在青砖地上敲出深浅不一的小坑。几片柏叶混着花瓣飘落，被雨水钉在地上，组成天然的图案。忽然一阵风来，将满地落红掀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轻轻放下——这是春天在清扫它的舞台。

雨渐停时，卖花担的老汉挑着担子走过。他的担子里是含苞的芍药，用油纸细心裹着。几个花瓣从破口处漏出来，随着扁担的起伏轻轻颤动。老汉的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水沾在花瓣上，倒像是给素白的花瓣点上了几颗雀斑。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将湿漉漉的街巷照得发亮。积水里倒映着零落的花枝，偶尔有麻雀掠过，便将这倒影搅得粉碎。小女孩抱着装满花瓣的玻璃瓶跑过，瓶中的花影在水光中摇曳，恍若流动的晚霞。

这场春雨带走了满树芳华，却在大地上绘就了另一幅春景。石板缝里，有嫩芽正顶着花瓣残骸探出头来；墙角处，蒲公英的金色花盘已经悄悄绽放。原来春天的更迭，本就是一场盛大的谢幕与开幕。当最后一滴雨水从檐角坠落，我分明听见大地深处传来新生的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