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初响,蛰虫初醒
天际线处滚过第一声春雷时,泥土深处的蛰虫正做着最后一个梦。那雷声闷闷的,像隔了几层棉被传来的鼓点,却足以震碎地底漫长的寂静。我蹲在菜园里,看见一小块泥土突然松动,接着又一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轻轻顶撞着冬眠的门扉。
雷声渐渐密集起来。它们不再满足于在天边徘徊,而是大踏步地穿过田野,惊醒了柳枝上的芽苞,震落了老槐树上的枯枝。菜畦边缘,一只蝼蛄率先探出触须,它的甲壳上还沾着湿润的土粒,六条腿试探性地扒拉着空气,像是在确认这雷声的真伪。
雨跟着雷声来了。起初只是零星的几滴,打在去年的枯叶上发出脆响。很快便连成一片,将整片菜园浇得发亮。雨水渗入泥土的缝隙,那些蛰伏的生命终于收到了确切的信号——地洞深处,蚯蚓开始扭动它环节状的身体;树根旁边,蝉的幼虫悄悄松动包裹自己的硬壳;就连石头底下,也有蜘蛛小心翼翼地展开蜷缩了一冬的腿脚。
最动人的是蚂蚁。它们并未真正冬眠,只是聚集在巢穴深处等待春信。此刻雷雨交加,它们却排着整齐的队伍涌出洞口,每只都高举着触角,像是在举行某种庄严的仪式。雨水冲垮了它们去年修筑的堤坝,它们就立刻衔来新的土粒,那勤勉的模样,仿佛不是在修补家园,而是在重建整个世界。
雷声渐远时,菜园已经换了模样。原先板结的泥土变得松软,到处是细小的孔洞,每个孔洞都藏着一段苏醒的故事。我轻轻拨开一丛杂草,看见三只西瓜虫正笨拙地翻过身来,它们的背甲上还带着泥土的纹路,像穿着迷彩服的新兵。
突然,一块看似平整的泥土微微隆起,接着裂开一道细缝。一只知了幼虫缓缓钻出,它的眼睛黑得发亮,前足像两把精巧的铲子。它在雨中静止了片刻,然后坚定地向最近的树干爬去,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我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这痕迹尽头会挂着一个透明的空壳,而它的主人已经在高处开始了新的歌唱。
雨停了。云缝中漏下的阳光像聚光灯般扫过菜园,照亮了无数细小的生命舞台:蜗牛在叶片上留下银色的足迹,瓢虫展开鲜红的翅膀,蚯蚓在泥土中穿行如同流畅的毛笔字。就连那些尚未露面的生命,也在泥土深处传递着苏醒的消息——我仿佛能听见它们窸窸窣窣的私语,正在重新谱写大地的乐章。
远处的山峦传来最后一记闷雷,像是为这场觉醒仪式敲响的钟声。菜园里的每一寸泥土都在呼吸,每一个洞穴都藏着躁动的脉搏。这些卑微的生命或许不懂何为惊蛰,但它们用最本真的方式诠释着:当春雷滚过大地时,所有沉睡的灵魂都该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