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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

2023-09-27
张三看好电钟就朝车间里走进去。车间里还很安静,工友们还没有到厂里来。工友们都来了,人是很多的。人很多的时候,车间里是很热闹的。张三自己不大去和工友一起热闹热闹,不过张三是比较喜欢看工友热闹的。工友们热闹起来的时候,车间里是有很多声音的。车间...

张三看好电钟就朝车间里走进去。车间里还很安静,工友们还没有到厂里来。工友们都来了,人是很多的。人很多的时候,车间里是很热闹的。张三自己不大去和工友一起热闹热闹,不过张三是比较喜欢看工友热闹的。工友们热闹起来的时候,车间里是有很多声音的。车间里有很多声音张三觉得是很好的。现在车间里非常安静,车间里安静的时候冲床是不转的。张三也比较喜欢车间里安静的时候。车间里是难得安静的。车间里安静的时候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就不大像是冲床车间了。冲床车间里的声音应该是很响很响的。车间里的冲床一齐响起来的时候,就一点安静也没有了。现在车间里的冲床还没响起来,所以现在车间里是很安静的。

老虎窗外还是黑黑的,星星却没有看见。张三接过母亲递来的茶缸,半闭着眼睛,用牙刷在嘴里胡乱捣了几下。水落在铅桶里,非常非常的响。母亲叫张三蹲下去,别把邻居吵醒。张三歪歪头,说他已经刷好了。张三吃的是泡饭,萝卜头下泡饭是比较好吃的。泡饭还是热的。张三还闭着眼睛的时候,母亲就起来热泡饭了,等母亲热完泡饭,张三还闭着眼睛。母亲叫他“三儿!三儿!”张三这才睁开半只眼睛。张三就睁着半只眼睛吃着热的泡饭。母亲在一边把饭给他装进饭盒子里,饭盒子是父亲留下的。父亲还在的时候,母亲天天也这么早就起来,把饭给父亲装进饭盒子里。父亲现在不在了,母亲还是这么早起来,还是把饭装在饭盒子里。饭盒子里装着饭还装着几块咸带鱼,咸带鱼是很香的。母亲装好饭,用细细的绳子在饭盒外头捆了几道,捆得严严实实,捆得有汤也不会倒出来。饭盒里其实没有汤,饭盒里装的是饭和咸带鱼,咸带鱼是放油里煎出来的,煎得金黄金黄,非常好看。油里煎出来的咸带鱼是不要汤的。

张三把脚踏在冲床的开关上,冲床的冲头就笔直地冲下来。张三手中的铁皮冲一下就挪一步,冲十下挪十步,一直冲到铁皮上都是洞洞,这张铁皮就算是用好了。用好了的铁皮就放在冲床的左边,放多了会有工友把它拿走的。张三冲起别针头子的时候思想是不敢开小差的,思想一开小差手就会伸到冲头下面,一伸到冲头下面手指头也就没有了。张三的手从来没有伸到冲头下面去过,所以张三的手指头一直是好好的。手指头伸到冲床的冲头下面被冲头冲掉是非常痛的。车间里有工友就是这样痛过的,张三看了心里就非常的怕了。手指头一冲掉,立刻就有血跑出来,血一跑出来人就要痛了。冲下来的手指头是没有什么用了,冲下来的别针头子是有用的。所以张三想,最好多冲点别针头子,不要把手指头也放到冲床的冲头下面冲掉了。张三的脚在冲床开关上一踏冲头就落了下来,冲头落下来是非常快的,比起有轨电车开起来怕是还要快许许多多。冲头一落下来连铁皮也能冲出个洞来,人的手是弄不过冲头的。所以张三开起冲床来是非常非常的当心,张三当心了以后,手指头就不会落下来了。张三开冲床是开得很好的,张三把脚放在冲床开关上踏下去一直不松开,一直到一张铁皮上冲得都是洞洞眼了才松开踏板换一张铁皮。铁皮换好以后冲床就一直响起来了,一直响到这张铁皮用光了才算不响。张三连换铁皮时冲床也一直不停地响。张三的左手把废铁皮拿开扔掉,右手就接上一张新铁皮了。这样开起冲床来冲头就一下一下地往下冲,一下和一下之间就再也不会停下来了。当然这样开冲床是非常吃力的,冲下来的别针头子也是非常多的。张三吃力一点是不怕的,只要吃吃饭睡睡觉力气就又会有了。所以张三冲起别针头子来是非常非常卖力的。张三冲起别针头子的时候,冲床的皮带也就转起来了,皮带一转起来冲头就非常想往下面落下去,只要张三踏一记冲床下面的踏板,冲头就把铁皮冲出一只洞来了。张三铁皮上的洞洞总是排得非常的整齐,洞和洞之间的铁皮总是非常的少的,所以张三冲起铁皮来一张铁皮就可以比工友多冲出十只别针头子来。张三知道,多冲十只别针头子也是好的。要是不多冲的话,这张铁皮也就扔掉了,不会多出点什么来的。一样是扔掉,张三就宁愿多冲它十只头子出来。多冲出十只别针头子是办得到的,再多冲就很困难了。人是不能太贪的,贪得太多就会冲出缺角的别针头子来,这样的别针头子就只好拣出来丢掉了。所以张三从来不贪得太多而冲出坏的别针头子来。冲出坏的别针头子是很不好的。冲别针头子这件事其实是很容易的,当初张三的师傅教了张三一遍张三就学会了。张三一学会就开始冲别针头子一直冲到今天还在冲明天还要冲冲出来的别针头子是很多很多的。

这条柏油路张三是很熟悉的。柏油路的路面要比石头路平得多。走在平平的路上,脚底板是很舒服的。走到前面那条横马路就该转个弯,跟着有轨电车的轨道,一直走就不用转弯了。有轨电车开过来的时候,“丁丁当当”地响,那个声音张三是很熟悉的。小时候到这里来看电车,觉得路很远很远。看到电车“丁丁当当”开过来,就高兴得不得了。现在电车开过来也是“丁丁当当”地响,张三却觉得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听了。张三现在天天走这条路去上工,天天听“丁丁当当”的声音,越听就越熟悉,也就越没有什么好听的了。

张三走路的时候一般是不大看野景的。他喜欢走路归走路,看景归看景。路上是有点野景的时候了,女人们拎着小菜篮头出来买菜了,她们拎的篮头里要么有菜,要么没菜。有菜的人都是朝张三走来的,没菜的人都和张三一道跟着铁轨朝前头走。走在马路上也不单单是女人,男人也是有的。男人和张三一样要去上工了。做人做到大人了,总要去上工的,不上工就没有饭吃,张三的女人也就没办法拎着小菜篮头到菜场上去买小菜了。买小菜是要钞票的,买点好小菜的话就要有许多钞票。不做工是不会有钞票的。做工吃饭张三觉得是应该的。

张三的脚踏在冲床踏板上,冲床就“匡汤匡汤”地冲起别针头子来了。可是张三正在冲着冲床居然就不再“匡汤匡汤”了。张三以为冲床也像自己一样不行了,自己不叫它歇一歇它就自说自话歇一歇了。张三的脚放在冲床踏板上照理冲床是要“匡汤匡汤”的,现在不“匡汤”了张三觉得是很奇怪的。他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徒弟把电门拉掉了。徒弟把张三从高脚凳子上拉起来,张三就把这只高凳送给他了。高凳的凳面已经磨得非常非常的光滑,坐在这么光滑的凳子上开冲床是很高兴的。徒弟把张三领到面包车里面,大家就敲起锣鼓送张三离开工厂了。

路灯刚刚还很亮,过了这点时光就变得不大亮了。虽然路灯不亮,马路上的东西也都能看得比较清楚。又过了一点时光,路灯就暗掉了。路灯一暗天就亮了起来,天亮的时候,马路上的人是很多的。

天上还比较暗,不过暗一点也没关系,路旁边有路灯照着。张三小时候爬到路灯杆子上去过,张三的父亲知道了就打张三的屁股。张三现在大了,不会再爬上去了。张三爬上去也没人打他屁股了。张三一想到自己被父亲打屁股,心里还是很想父亲的。

张三冲着冲着眼睛有点花了。张三知道眼花是很不好的,冲头冲起铁皮来也一冲一个洞,冲到手指头上就更加不要说了。张三开起冲床来是非常当心的。不当心的人是不能开冲床的。张三一直冲到觉得有点吃力了,他知道用不了多少时间也就能下班去了。下班回到家里老婆是会把小菜端上来的,吃好晚饭泡一杯浓茶喝喝,一天的吃力也就差不多过去了。等到一觉睡醒,第二天爬起来吃过早点心就又好来上班了。上班开起冲床来别针头子就一只一只落下去,看看是一只一只落下去的,时间一长加起来也就有很多很多了。很多很多别针头子就能做很多别针,很多别针被很多人买去,是能派上很多很多用场的。张三知道别针是很早就有了,别针是很有用的东西,有用的东西总是好的。这些张三都是知道的。

走出石头路要许多时光,张三的脚底板一痛一痛的。张三知道,走出石头路就不会这样痛了。张三就这样一痛一痛地走出石头路。等他走到柏油路上,脚底板真的不那么痛了。张三的脚底板不大痛了,心里就高兴起来。

张三冲起别针来的时候冲床的冲头就一落一落,冲床的冲头一落下来就会发出“匡汤匡汤”的声音,张三冲床上的声音从来是连着响的。连着响起来冲床的声音就变成“匡汤匡汤匡汤匡汤匡汤匡汤匡汤匡汤匡汤匡汤”地一直响下去是响个没有完的。张三冲床的声音一响起来就不会停下来了,每响一记冲头就冲出一只洞洞来,这是从来不错的。张三不知道自己到底冲出过多少个洞,这样算起来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比起冲别针头子是要吃力多了。张三觉得只要冲下去就可以了,算是用不着去算它的。冲下去就会有别针头子落下来,有算的时间别针头子可以落下来十几捧了,所以张三觉得算不算是无所谓的。张三的脚就一直踏在冲床踏板上,耳朵里就听着冲头冲在铁皮上发出来“匡汤匡汤匡汤”的声音是非常好听的。张三觉得能发出非常好听的声音的冲床也是很好的冲床就发出非常好听的声音。张三听惯了这种声音就觉得没有这种声音耳朵里就不大舒服就什么意思也没有了什么意思。张三的冲床就这样一直“匡汤匡汤”地响着,一直响到吃中饭的铃响了,张三的脚才松开冲床的脚踏开关,才把电门拉了下来洗洗手去吃中饭。吃中饭的时候食堂里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吃中饭是要排排队的。张三排队买好半斤饭一碗菜就找师兄弟一起坐下吃了起来。要是没有坐的地方了张三就站着吃,半斤饭吃起来用不着多少时间就吃完了。吃完中饭后张三上过厕所就回到车间里抹抹嘴在高凳上坐上一会,看着满筐的别针头子,张三是很高兴的。张三一直在高凳上坐着,一直坐到上班铃响就把高凳朝前面挪挪,一直挪到冲床跟前,合上电门就一直冲起别针头子来了。张三的冲床是很好的冲床,冲起别针头子来是非常好的。当初张三来学生意的时候,师傅教他开冲床用的就是这部冲床,这部冲床的冲头换过许许多多了,冲床还是这样一部,冲起来的声音还是“匡汤匡汤”,一天冲到晚也不会冲得不肯冲要叫保全工来。张三的冲床上的漆早就差不多全部脱光了,露出来的铁的颜色是黑颜色的。其实冲床没有漆也没什么关系,冲起别针头子来有漆没漆都是“匡汤匡汤”地响,所以说没漆也没有什么关系。没有漆的冲床不过难看一点罢了,看上去乌黑乌黑的,其实只要能冲出好的别针头子,冲床黑一点不是什么大问题,对这一点张三是知道的。吃过中饭再冲起来张三还是把脚放在踏板上一直没有松开。开起冲床其实是非常简单的,只要脚踏上去冲头就会冲下来,别针头子也就落下去了。冲床开起来和不开是大不相同的,冲床不开不过是一堆废铁,一只别针头子也不会落下来,没有别针头子落下来别针就做不成功了,要用别针的人也就只好不用了。张三知道,要用别针却用不到是非常没意思的。别针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要用别针的人用上别针心里就会很高兴,这样造别针的人工钱也就有了,能够派老婆到小菜场去买一点好小菜回来吃吃了。张三知道好小菜是很好吃的,有好小菜吃张三是要多吃一碗饭的。吃了饭就有力气,就又好冲别针头子了。张三知道别针很早就有了,这是师傅告诉他的,他也就这样告诉徒弟了。别针是很有用的。做别针要看别针头子,别针头子就是这样一记一记冲出来的。张三冲起别针头子来是比较有本事的,张三的冲床以前总是一直响到下班铃响才不再“匡汤匡汤”的,现在有了点年纪在换铁皮的时候就只好稍微让冲床也歇上一歇,张三以前是从不让冲床歇的。从开冲床到现在,张三不知冲过多少张铁皮冲出多少只别针头子,张三自己没工夫去算过,别人也没帮他算,张三想就让它不知道好了,反正是很多很多的。这么多的别针头子做出别针也是很多很多的,很多很多别针被很多很多人买去,派上的用场就很多很多了。张三换铁皮的时候冲床就不再“匡汤匡汤”了。张三以前是可以在一张铁皮上多冲出十只别针头子的,现在眼睛看不清楚,这十只别针头子也就冲不出来了。张三觉得吃过中饭以后力气就又会长一点出来,不过再冲两三个钟头力气就不大足了。张三力气足的时候冲起别针头子来是从来不让冲床歇一歇的。其实冲床不歇也是可以的,冲床是铁做的,铁做的东西人总是弄不过它的。张三知道自己再也弄不过这部冲床了,张三知道这部冲床已经把师傅的师傅和师傅弄得不再来上班了,张三的师傅本来冲起别针头子来也是很好的。张三冲起别针头子来也是很好的。一直到现在张三冲起来还是比较熟练的。不过人总是弄不过冲床的。张三也不想弄过冲床。这冲床还是很好的,就让它“匡汤匡汤匡汤”冲下去好了。

母亲将父亲留下来的棉祆给张三穿上,张三穿上棉袄以后,自己扣着钮扣。从下面往上面扣,一直扣到头颈底下。母亲又把父亲留下的围巾给张三围上,围了一道又围一道,要想再围围巾不够长了,母亲只好算了。母亲一共给张三围了两道,围得张三的脖子也看不见了,母亲这才放下心来。母亲将饭盒给张三,饭盒里装的是白米饭和金黄金黄的咸带鱼,饭盒里没有汤。饭盒外面母亲用绳子紧紧捆了好几道,捆得就是有汤也漏不出来。母亲关照张三,第一天去学生意要听师傅的话。师傅的话总是要听的,学生意不听师傅的话是不可以的。张三的父亲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个师傅,他这个师傅也是学生意学出来的。张三的父亲学生意的时候是很听师傅的话,母亲要张三把饭盒夹紧了,饭盒打掉就没有饭吃了。没有饭吃是要饿肚子的,肚子饿起来人没办法顶得住。饭是最要紧的。张三夹着饭盒和母亲说了一声“再会”,就从阁楼上走了下去。母亲看着张三走下竹头楼梯,母亲要等张三走出门后才把灯关了,一个人再去睡觉。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张三睡得正香,母亲起来,热了泡饭,来叫张三。“三儿!三儿!”张三听见了,但不想说话,翻身朝里又睡。母亲又叫“三儿!”张三很不情愿地睁开半只眼睛,看看老虎窗外黑黑的天,又闭上了眼睛。昨天这时候,张三还闭着眼睛,张三闭着眼睛的时候,感觉是很舒服的。母亲用热毛巾捂在他脸上,给他揩面。毛巾热得很好,张三的脸一舒服,就又睁开半只眼睛。张三睁着半只眼睛起床了,把左脚伸进卫生裤,右脚也伸进卫生裤,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张三从来没有这么早就起床过。

弄堂的路面靠一块块石头铺起来,张三走在石头路上,脚底板的冻疮就痛了起来。刚才在家里,脚底板却是很痒很痒的,痒得就像脚癣一样。张三的母亲脚趾缝里是有脚癣的,张三的脚上没有,张三的脚上只有冻疮。冻疮在家里的时候很痒很痒,走到弄堂里踏在石头路上就很痛很痛了。石头路很长,张三知道脚底板要痛上一段时光。张三是很吃痛的,他天天走在这石头路上,天天要痛好多时光。

张三跟着铁轨朝前头走,跟着铁轨一直走是能走到厂里的。张三走路的时候不喜欢看野景,一看野景就走不快了,走不快就要迟到了,迟到是不大好的。张三从来是不迟到的。张三就这样很快地走着,一直走到厂门口。厂门口的门房间里有一只电钟,张三是识钟的,张三一看钟就知道是几点钟了。张三看看门房间里的电钟,知道自己今天早了十二分钟。早一点到厂总是比较好的。

上工的铃刚刚响过,张三就把电门合上了。电门一合上冲床的马达就转起来了,冲床的皮带也一下一上地动起来了。张三坐在那只高脚凳上,高脚凳是师傅留给张三的。张三的师傅留给张三的这只高脚凳凳面已经磨得非常非常的光滑了。当初张三的师傅把高脚凳留给他的时候,凳面已经非常光滑,现在这只高脚凳的凳面就更光滑了。张三坐在高脚凳上,手一伸就把铁皮拿了过来,铁皮放到冲头的下面,张三就用脚去踏开关了。张三踏起冲床开关和有轨电车司机踏铃是一样的。有轨电车的铃一踏就会“丁丁当当”地响了。张三的冲床开关一踏冲床也就“匡汤匡汤”地响了起来。张三觉得冲床响起来时的“匡汤匡汤”和有轨电车响起来的“丁丁当当”是一样好听的。冲床响起来的时光,冲头就落下来了,冲头一落下来铁皮上就会有一个洞,冲下来的小铁皮被推到旁边,旁边有根钢棒把小铁皮拦腰一撞小铁皮就折了起来,一只别针头子的毛坯也就造出来了。张三觉得这样造别针是很有意思的。要是脚不去踏开关,冲头就不落下来,铁皮上也就没有洞洞了。铁皮上没有洞,冲床的下面是不会有别针头子落下来的。

张三一走进弄堂就把眼睛睁开了,刚才张三只睁开半只眼睛,张三睁着半只眼睛感觉是很舒服的,现在把一只眼睛全部睁开,张三感觉也很舒服。因为弄堂里的空气是很好的。张三从家里出来就觉得弄堂里的空气很好。很好的空气张三是很爱吸一吸的。张三从小就在这条弄堂里长大,这条弄堂张三是很熟悉的。张三小的时候弄堂好像比现在要大一些,现在人大了,弄堂反而小下去了。张三是喜欢这条弄堂的。

张三做工做到发工钱的时候,口袋里就有许多钞票。张三看到许多钞票是非常高兴的。他把钞票交给老婆以后,口袋里就没什么钞票了。老婆有了钞票就能买点小菜,小菜买好以后拎到家里去,烧好小菜就等张三回家吃饭了。张三是比较喜欢吃老婆烧的小菜的。小菜要是好的时候,张三是要多添一碗饭的。买米的钱也是张三赚来的,张三赚起钱是比较多的。要赚钱的话早上就要早点起来,起来以后吃好早点心就顺着铁轨朝厂里走。铁轨铺在马路的当中,张三小时候就铺在那里了,铺在那里是要开有轨电车,电车开起来是很好听的。电车一直要开到张三的厂门口还过去,张三要是乘电车的话一乘就乘到厂里了。张三是不大乘电车的。

阁楼上是张三的家,张三的家里装着十五支光的电灯泡。电灯泡很亮,照得楼梯一格一格都看得清清楚楚。洋蜡烛是不会这么亮的,只有十五支光的电灯泡才亮得像太阳一样,是竹头楼梯都照得清清楚楚。张三从竹头楼梯上走下去,楼梯就“格吱格吱”地响。以前张三的父亲走下楼梯的时候,楼梯也是这么“格吱格吱”地响。楼梯响起来便“格吱格吱”的,声音是很大的。张三走下竹头楼梯,一格一格地往下走,走到最后三格就不走了,张三一步就跳了下去。张三的一步起码能跳六格楼梯,今天张三才跳了三格,张三跳起三格楼梯来轻松得很。张三没有跳六格楼梯是因为时间还太早,邻居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刚才张三自己也没有睁开眼睛,是母亲叫他“三儿!三儿?”张三才睁开眼睛的。张三睁开的是半只眼睛。张三一直到现在还只睁着半只眼睛。

张三在学生意的第一天就知道冲床怎样开了。开起冲床其实是非常容易的。张三的师傅教过张三一遍,张三就把怎么开冲床记牢了。张三找了团回丝把冲床又揩了一遍。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张三就揩过一遍了,今天早上来,张三又把它揩了一遍。张三昨天晚上是洗过脸的,今天一早又洗了一遍。冲床也和人一样,多揩揩是没有坏处的。张三看到冲床干干净净的时候,心里是很高兴的。张三揩着揩着工友们就都来了,大家一起揩冲床把一部部冲床都揩得干干净净,张三当然更加高兴了。冲床和人是一样的,人的身上灰多了是很不舒服的也很不好看的,冲床和人是一样的。

天倒开始有点亮了起来。天亮起来是一点一点的,天一亮就觉得路灯不大亮了。等天再亮上一点,路灯就要关掉。天天都是这样的,张三天天看到路灯亮着亮着就关掉了。天不管路灯关掉不关掉,还是一点一点地亮起来。等到天真的亮起来,就要比路灯亮得多了。路上的人也会多起来的,人一多,这条马路就活了过来。人多的时候,天是很亮的,那两根铁轨上的有轨电车也比现在要多得多。有轨电车翘着一根小辫子,开起来“丁丁当当”地响,响起来的声音张三觉得也还是可以听一听的。张三现在就跟着铁轨在走,跟着铁轨走上一个小时就能到厂里了。张三正在走的时候,身后电车“丁丁当当”地开来了。电车一口气可以开很多很多路,电车开起来的时候是很快的。张三走路的速度也比较快,但是跟电车比起来还是比不过电车的。张三没有看到过一个人比有轨电车走得更快。电车是钢铁做出来的,钢铁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很灵的,人要比它总是没有办法比的。张三就跟着有轨电车一步一步朝工厂里走。

有轨电车走起来是很快的。不过走得虽然快它却要一站一站地停下来。电车靠上站,车上就有人下来,下面也有人上车,一上一下是非常快的。等到人上去了,电车又“丁丁当当”地开了起来。有时候正巧能看到对面也有电车“丁丁当当”地开过来。两部有轨电车开到一起去的时候,那“丁丁当当”的声音就要比平时大许多许多。张三从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两条轨道开的是电车,电车的头上有一根小辫子,小辫子翘起来搭在电线上是很好看的。等到张三稍微大了一点他就知道了,小辫子不搭在电线上电车就开不动了。电车开不动的时候就像一间房子一样,停在马路的当中也是很有意思的。张三从小就看着电车开来开去,张三从小到大,也是坐过几次有轨电车的。坐在有轨电车上往马路上看,是非常的有意思的。张三从小就喜欢坐在电车上往下面看,不过张三坐电车的次数不大多,那样有意思的事情也就不大能够看得到了。张三现在长大以后,还是比较喜欢坐电车的,坐在电车上听电车“丁丁当当”地响起来,声音要比在马路上听好多了。张三小时候觉得,开电车的师傅是很神气的,一个人手扳扳脚动动一部电车就开起来了。电车开起来的时候是很快很快的,张三走得也很快,但是张三从来没看到过有谁比电车走得更快。现在张三长大了,张三长大了还是觉得开电车是很好的,在车头上站着,手扳扳脚动动是很神气的。张三长大以后也不大乘电车。现在张三去上工也不乘电车。乘电车要买电车票,买电车票是要钞票的。张三觉得,乘电车虽然也很有意思,不过要钞票就自己走走算了。自己在马路上走走也没什么关系,柏油马路是很平的。走在柏油马路上,张三的脚就不大痛了,张三走在石头路上,脚就会痛起来,不过张三是很吃痛的。张三觉得痛一点也没什么关系,走到柏油马路上就好了。柏油马路是很平很平的。

面包车开在柏油马路上是很稳的,马路上的人很多,车子就不能开得很快了。白天的马路上人总是比较多的。一到夜里大家回家去了马路上就不再有这么多人了。张三坐在面包车里,看看窗外的马路心里十分的高兴。想想以前的马路当中是有两根有轨电车的轨道,轨道的上面有一根电线,有轨电车就翘着小辫子开过来开过去,一边开一边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来,那声音是十分的好听的。现在轨道被拆掉,好听的声音也就没有了。面包车开起来是不会有这种声音的。面包车开到石头路上也没有这种声音,开在石头路上面包车就稍微有一点点颠了。张三看到石头路边自己的家门,就关照司机停下车子,大家就走下车来把张三送到阁楼上去了。大门上的“光荣退休”是徒弟亲手贴的,徒弟贴好以后好像有一点想哭的样子,不过没有哭出来,大家在阁楼上坐了一阵吃了根香烟就下楼了。张三把大家送到弄堂里的石头路上,大家就钻进了面包车,面包车就一颠一颠开出去了。

张三回到楼上见儿子的媳妇已经回来了,坐在床边上听着录音机在做小人的衣裳。张三知道儿子上中班回来是很晚的。张三走到阁楼的后间在床边坐了下来,心里想到的事情是很多很多的。张三从竹头楼梯的“格吱格吱”想到有轨电车的“丁丁当当”想到冲床冲别针头子时的“匡汤匡汤”,想想老早的事情也是比较有意思的。张三看到儿子的媳妇泡好了浓茶给自己端过来,觉得她和儿子都算是比较孝顺的。张三站起来走到五斗橱的前面,看看墙上挂着的“光荣退休”的镜框,心里想到的事情是很多很多的。张三用手把老婆照片上的灰揩了一揩,觉得老婆活着的时候待自己总算是不错的。老婆娶过来以后母亲天天早上就不再去买小菜了,天天早上买小菜也是很麻烦的。母亲活着的时候叫自己“三几!三儿!”叫起来的声音现在想想是非常非常想再听的。张三走回到床边又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后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心里想到的事是很多很多的。张三举起两只手看了又看,记得父亲活着的时候告诉过自己,一个冲床工到老了还有十只手指头是非常难得的。想到这个张三就高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