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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陈庄大库

2023-09-06
他最清楚,是鸟类学家来了。从那清晨,三德子直等到傍晚,鸟类学家才从湖水深处走了上来。浑身挂满水藻的鸟类学家垂头丧气地一直走到他身边。他跟他说:“塘鲺虽然身形庞大,但消化功能其实是很差的,也许我还有希望拿回我的……”三德子觉得他疯了。他不...

他最清楚,是鸟类学家来了。

从那清晨,三德子直等到傍晚,鸟类学家才从湖水深处走了上来。浑身挂满水藻的鸟类学家垂头丧气地一直走到他身边。他跟他说:“塘鲺虽然身形庞大,但消化功能其实是很差的,也许我还有希望拿回我的……”三德子觉得他疯了。他不停地从水中湿嗒嗒地走上来。过了一段日子以后,三德子从帐篷附近的水中还看到一串大水泡时,便知道是鸟类学家来了。他每次都坐在帐篷边的草堆之上,将视线延伸向水面任何一处波动。谁也不知道水底发生了什么。但最近发生在三德子周围令人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他庆幸自己总能等来鸟类学家。鸟类学家走出水面时,步伐是那样坚实。几次,手上还扳着大鱼,鱼都送给了三德子……(后来,鸟类学家在水中的时间越来越长。有几次,三德子都不得不在岸边拾完鱼便悻悻地回去。是这样:据三德子后来观察,水底打过一颗子弹似的,这个“子弹”伴随与水摩擦而产生的尖锐的闪电般的声响,声响引起巨大波动使得鱼浮上来。再经由波浪推动,送到他的脚边。)三德子还慢慢发现鸟类学家身上附满了一层绿色的水草。尤其,远看去,他的轮廓都是毛茸茸的。鸟类学家的话也越来越少了。在很多个沉默的黄昏里,三德子被红色的夕阳湮没。他望向水面,试图从水波的强弱,判断鸟类学家上岸的时间(人们都这么传说)。当鱼都被自己收进竹篓时,圊湖会出现一段死寂。死寂持续到某片水域泛起巨大的水泡为止。

从里面探出的,还是那个“小脑袋”。“我闻闻!”他贴近了我,哈哈笑起来,“对,对!”我不晓得他的意思,待他把身体敛回小门内。我继续说:“找马三德。三德子!”我的固执显然引来了一阵干哑的笑声。“嗯,你找到了。”没想到“小脑袋”后来居然大方地把门敞开了。看上去,里面幽深得很。“进来!”接着,他重复了我老舅的话,“我们都说好了。”往大库高拱库房去的深径上,我才把他人看清楚:中等身材,圆脸,脸色有些白,头发少,打着缕,汗水把它们贴在头皮上。他说话慢条斯理,一丁一卯。就像他跟我说:“以后,你就在这干了!”

“你怎么知道?”三德子问。“我一路从石榴河那边跟来的。”鸟类学家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台黑色的盒子。他告诉三德子,这可是洋人用的声频跟踪器。三德子哪里看过这东西,他看了看他,看了看黑盒子。不知可否地,点了一下头。经过交谈,他还是不敢相信圊湖来了一个鸟类学家。鸟类学家是干什么的?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家人问他天天去圊湖没日没夜的干什么?他不答。他答不了。三德子每天给鸟类学家送吃的,跟他打下手,干些淌水,往苇塘中插标杆之类的事情。他喜欢听他闲来告诉自己的那些关于各种各样的鸟的故事(当然,他也收下了鸟类学家给他的钱)。“,哦,是水葫芦,我找了它很久。我们……”说话时,鸟类学家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苇塘中。圊湖荒凉得很。越看越荒凉,远处的风像是雾。天色越晚,就越浓。他们就坐在草堆里观察着那只。鸟类学家说起的口吻就像说自己的孩子。比如,他说:它饿了,他该睡觉了,他飞得还不是很好,等等,都像说一个人。在这些时候,三德子专心致志地听着。有几回,来了打鱼人,鸟类学家就拉上他躲起来。三德子觉得这样怪!科学家大概都这样。他当时没多想,跟他在草丛中趴了下来,等打鱼人走过去,站起来。

我想知道的事情,他不给我说。用他的话说,他是到死也不会给我说了。我只得趁回家找红珠约会(我老舅跟我说,我现在有了工作可以跟红珠说,红珠家果然应了)时,听人背后说说。

传闻是那三德子天不管地不怕的。村长就是村长。我老舅的话还真像他说的顶了用!

据说,三德子能上报是因为一个省城领导和一个科学考察队在圊湖搞野外考察时看见了野人。这个领导并未害怕,而是追了上前去,朝嗡嗡嗡作响的湖面的远处连发几枪。三德子听到第一声枪响后,往他那边跑起来。本来,是想制止他。反而,把他从沼泽边推开,救了他一命。这事情得到县里领导关注。他们下来马州,问明情况后,都带着满不相信的表情走了。临走,跟马三德说你去陈庄大库吧,那缺个管理员。马三德因此看起了仓库。他当然和我一样,也是从陈庄大库的每一块地砖,每一根梁木,每一只老鼠扒米的习惯,等等熟悉自己工作的。我知道这些后,一直找了机会向他求证。也巧那天,我老舅提着一壶酒走进了我们陈庄大库。他喝了酒,话多起来。我老舅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快问,他才徐徐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又好像没有……你说有吧,他真能骑在塘鲺背上从水面上穿过?如果说没有,我又从哪知道那鸟叫,那大鱼叫塘鲺呢?”

到家时,扇形的鱼尾已磨得满是泥血。我妈手持菜刀,很惋惜地,“咚”剁了去,扔过院墙,喂了邻居二德子家的狗。我那晚上咬着拳头大的蒜瓣肉,心里琢磨:“你说说圊湖的鱼那得多大啊?”别人那天晚上排长队。村长像个警卫员一样,在我家门口巡视。我老子则像另一个警卫员,站另一侧,跟村长嘿嘿笑。后来,人少了,村长凑到这一侧,小声在他耳边说:“这码事啊,你倒不如让他老舅说说去!”他直点头。

敲开了小门以后,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问我,“找谁?”我说:“找马三德。”

那以后,没几个礼拜,我就背着铺盖卷回到了马州。我现在这样无疑是考不上大学的。他马州有几个考上过大学的?我老子就曾做梦想过。这我知道,我妈偷偷告诉我了,可当他看到我小时一脸鼻涕的样子立刻就醒了。我老舅不一样,据他自己(和一些村人)说他是学有所成的。可他不也回到了马州?我只知道老舅是个捕鱼的高手。小时,他就喜欢跟水啊鱼的打交道。“石榴河的鱼哪里能和圊湖的鱼比!”也是他告诉我的。记得一次,他从石榴河打了一条大鱼上来,就一路喊着号子,背回村。村口围了很多人。我路过那边时,不是听见老舅喊,我才不敢相信——好大的鱼!我挤进人群,大家已开始议论说,“这莫非是鱼精!”我老舅当时坐在地上喘气。大家议论了好一会,他不屑一顾地说:“这不过是圊湖的鱼孙儿罢了!”对于这一点,他是有发言权的。大家不好反驳他。

“你老舅没给你讲?”

“就给我讲讲水葫芦的故事吧!”

“这是陈庄大库!”我刚说话。门就要关上。我还没想清找马三德干什么,急急地喊:“我老舅跟他说好了。”然后,门还是“啪”地关上了。我说的没错。“我找三德子。马三德!”

“等等,”三德子说着,往苇塘指了一下,“你说水葫芦?”他果然在这个怪人(在他看来)眼中看到了惊喜。“对,对,对。”他说着,在本子上写了几笔。三德子回忆着圊湖很久以前有过这种鸟。“现在,看不到了。”他说。鸟类学家难掩兴奋之情,扭头瞬间,跟他说:“它来了。”

我从此便整天陪着他在四面高墙里做事。我要做的起先是跟他围着仓库打转。后来,他才慢慢教我怎么看梁上老鼠的足印判断是否该下药;怎么给棉花防潮,怎样的温度合适;怎么在木料上撒防腐粉,沿木料的纹路驱虫……(我以为,他干仓库管理员干得,像我老舅捕鱼一样有学问。)事实上,这都是很后来的事。我主要还是像个老人一样散步度日。马三德也这么跟我说:“这事由,有出息的不爱干!”我真不觉得这没出息,能在陈庄大库混到个事由是挺让人羡慕的。主要是当时年纪小,总觉单调、无聊些。当我熟悉了陈庄大库每一块地砖,每一根梁木,每一只老鼠扒米的习惯后,我不得不找马三德发发唠叨。

我老舅走时笑笑的,让大家晚上家里吃鱼去!然后,示意我给他搭一把手。“鱼孙儿”立起来,到他肩膀(鱼比我高一头)。后来,我就在他屁股后面跟着走而已。

其实,陈庄大库不在陈庄。陈庄在石榴河下游。我上的是陈庄高中。其实,那所高中只是比陈庄大库距离陈庄近一些罢了。我想不通这些问题。这么说,陈庄好像很大。到底多大?我问一个家在陈庄的同学,他非说他们庄很小很小。我就说:“你没听老师说么?很小,陈庄大库都快建到我们马州去啦?很小,你回家一趟得那么长时间?很小,你就能告密我抄作业?很小,你就该趴桌子底下看红珠的小红裤衩……”后来,我因为给这个陈庄同学三脚,而被我老子狠狠揍了一顿。也是在那天下午,老师跟我老子说,“我要把这些脑筋都用在课本上肯定不至于现在这样!”

他不说。我依然认为马三德是个说话丁卯分明的人。说说我去的第二年吧,天景不好,闹灾荒。平时,陈庄大库来人很少。那些天人沸得很。啪啪,大铁门响过一阵又一阵。我去开门时吓一跳。门外挤满四里八乡的人。都说是来库里提粮的(当时粮库也在大库)。我就在门口顶着门,不让人进。“你们找谁?”我说。“我们找马三德。”我说:“我去叫他,去叫他。”本来,想关上门。不料,人们忽然喊做一团:“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找马三德!”

(和鸟类学家装束一样女人,手持黑色小盒子(声纳探测器)在圊湖附近水塘出现过几次。这件事红珠无意间提起。她说,那天她摇船去给鸭子打草,在石榴河边看见个说话像鸟叫一样的城里女人。她把她送到了圊湖。后来,打草也恍惚见她失魂落魄地在圊湖的苇丛中追逐什么……)直到一天,他在湖边坐到深夜。饭菜已凉透。圊湖的死寂持续很久。远方破晓的微光一点一点涂抹在湖上。芦苇荡传来了碎碎的风响。出于本能,他把饭菜留在草堆边。希望鸟类学家没有死。三德子送饭的习惯一直进行好久,(他不敢想鸟类学家还活着,哪怕别的动物吃了去,他心里也好有了个安慰)有一天,他回去时,从帐篷附近经过,发现一串仿佛带蹼的大脚印。他循足印找下去,在一块草甸里又发现了人手抓下来的一块带血丝的鱼肉。这时,他有点怕。长久不见鸟类学家的踪影了。三德子这次以后,连带蹼的脚印也久未见了。原来的大脚印也逐渐被野鸭的脚印踩乱。

鸟类学家的行为越来越使人不解,可是没了他,大概不会再来。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里,三德子往常一样,走向鸟类学家的小帐篷。他早感觉到有一种声音。但发现是他躲在帐篷里哭时,还是有些尴尬。他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哭。所以,他意识到一定是怎了。大约,有段日子了,鸟类学家看有看见。昨晚,他走时,鸟类学家喊住了他:“你看,你快看!”远处的一片苇塘中游着一群野鸭。三德子通过他的教授,已可以轻松辨认了。它在它们中。鸟类学家好容易露出了笑容。他也睡了一夜好觉。“到底怎么了?”他心想。他走到他身边,靠着帐篷,坐了下来。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这湖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塘鲺?”声音虽然很低,但听得出很伤心。“什么?”三德子又听到一个陌生的词汇。这次,鸟类学家显然没有了解释的耐心,他极速地说:“该死的大塘鲺跃出水面,从空中取走我的,就像取走了一粒尘埃……”这场景令鸟类学家说起时显得痛心疾首。“为什么要吃掉我的?”等平静下来,才从鸟类学家口中得知圊湖有很大的鱼(这也应证了早年间我老舅的话)。巨大的塘鲺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它出现了,并吃掉了。鸟类学家一时忍无可忍,起身,奔向湖,在湖边看了远处一眼,而后纵身一跃。

我就是从这条埂子上看向陈庄大库的。我走在草尖上,不时地回头张望。我从石榴河那边来……石榴河与圊湖,圊湖与陈庄大库,它们两两的位置关系差不多。想到几何老师苦口婆心地给一脸茫然的我解释过(在空间关系那堂课上)。“好比,你们马州石榴河与圊湖,那叫相离。明白么?”我点点头。后来,讲到圆与圆的关系时,他又跟我说:“我们陈庄大库,你知道吧?”我点头。“它跟圊湖如果是两个圆的话,那么它俩的关系就叫相离!”我:“哦。”

咦?门待会又敞开了。

我在陈庄大库干了五年管理员了。每月回家一次,也就是说共有六十次在陈庄大库、圊湖、石榴河、石榴河、圊湖、陈庄大库间的往来。虽然,走在圊湖边埂上时,耳朵长得特别大,眼睛瞪得特别圆,我为的是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动静。的踪迹,我终于没有得见——大约都是假的。我好想洞房时,告诉告诉我们红珠。她也许还没忘那个说话像鸟叫的城里女人。她肯定不知道那鸟叫,我敢肯定!

“小脑袋”的小眼睛“呼”地转了一圈。可我老舅没告诉找马三德干什么。他一问,我自然愣在了那儿。“这是什么地方!”说着,他扭头看了看大铁门上方,焊着的几个落了漆的大字,“这是国家仓库!”

所以,我敲开了陈庄大库的大铁门中的小门。

大家议论三德子像我这么大时,一回在圊湖游水。有个鸟类学家追着一只也来到了圊湖。那时的圊湖可不像现在。“除湖水,什么也没有。”三德子的话印证了鸟类学家长期的研究。这种类似野鸭的水鸟天性孤独。他来到圊湖的那个傍晚,在湖边寻觅的踪迹时,三德子追上了他问他找什么?他说:找一种鸟。而后,他用陌生的词汇开始了陶醉般的描述:“翅约100毫米,前趾上有瓣蹼,黑褐的头;眼、颊、颏和上喉等均黑色;下喉、耳区和颈棕栗色;上胸黑褐色;下胸和腹部银白色;尾短,呈棕、褐、白等色相间……”

我回马州半年后,忽然一天,我老舅在红珠家猪圈上找到我。他让我去找三德子一把!我老舅还说,事情你一码一码办,现在看也白搭!(红珠没考大学,她落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晒粉厂做小工。)这天正是她回来拿换洗衣服。也是我半年来第一次见她。她鸭蛋圆的小脸上抹了油似的亮。我想,肯定粉厂吃得好,喝得好!要不,咋阔到拿半袋粉头回来呢!

三德子觉得大约他的确被那只可恶的塘鲺给吞掉了。

“找马三德要做什么?”

我老舅在前,我在后,离开红珠家猪圈,我俩走在了路上。问老舅:“粉头那么好吃?”我老舅浑身腥气,他咧着嘴说:“能比鱼好吃?你也找三德子问问。”

“让问你。”其实,我早忘了其他问题。只想问这个。

我满头大汗:“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们抬头看了看大铁门上举着的几个灰白的大字。“这是国家大库!”我学着马三德的口吻说话。他们安静一会儿。我真没留意找到马三德时,那个从大库的小后门闪了出去的人影。他看见我,脸上一阵青白。跟我去门口的一路,唉声叹气,像在自责。到门口时,门口人沸腾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呼喊着往门里涌来。马三德作出的一个举动,使大家再次安静下来。他把小脑袋侧放在了小铁门的门槛上,不管你喊什么“拿鸡毛当令箭”、“狗屎的奴才”、“不知好歹”、“缺德挂冒烟”“见死不救”甚至“生儿子没屁眼”之类,他只小脖一扭,嘴巴紧闭,看你都不看。我站在他身后,眼睁睁看人群骂着推了去。之后,快速关上门,我跟马三德走回仓库深处那间小屋时,日光炎炎,一路仍刺眼的白。他晃着身子走路。脖子上的红痕,我看了个真切。嘴上没说,我心里是挺佩服他的。他那以后,一下老了。尤其,坐在对面,和我说我老舅背走了一包米时,我才理解他刚才为何不说话。他很会说话,慢条斯理,一丁一卯地噎死个人。这次,他没有说话。马三德过后问我,知道为什么吗?才知道马三德有个和我老舅一般大妹妹,如今在县里读书。当时,名额本来是我老舅的。“你老舅成绩最好!”他说着,有些惋惜,“如今打渔别人也没得比!”他欠我老舅的。用他的话说,到死也欠下了我老舅的。

当然,这些都过去了。它们曾导致我认为陈庄大库是圆的。我老舅让我去时,我问他,他想了想说:“啊?是方的吧!”我继续追问到底是不是时,他则生气地拿鱼竿作出打我的姿势,“你问问三德子。他在那儿时间长,最清楚!”

“今天转过圈?下药了么?老鼠该是最猛的时候了。棉花你摸过没有?防腐粉记得收一下,天气不好,别让雨淋了……”

陈庄大库是和别处没什么不同的:几个高高的拱顶上铺着灰白色的石棉瓦。年久失修的地方,有的破着几个手指粗的洞。因为节省的旧习,几个库房内部平常都是黑魆魆的。于是,从洞口穿过的光柱,往往会在黑暗中形成几支不停转动的绒毛触角。事实上,它们起到的照明效果微乎其微。四周的围墙上的铁丝将大库切成类似椭圆的形状。这样下来,严严实实的大库似乎只剩下了那个两扇的大铁门(面向圊湖)。其中一扇铁门的左下侧扣出一个更小的门。要进大库,势必就得敲开它……我老舅让我到那里找个叫马三德的人。他说他们都说好了。他不敢不给开门。(在我的印象中,大库就像监狱一样神秘)的确是这样的,我远远就看见了陈庄大库。当时,我走在圊湖边的埂子上。圊湖南面,从石榴河右岸通向大库的埂子挺高的。两旁有蓬勃的芦苇。走在上面,若给人远远看了去,会以为你走在草尖上。

我俩是在村口分别的。他说他们都说好了。你沿石榴河东北方向走,日头照上树梢时,会遇上一道埂,你过河,上埂子接着往里走。你走啊走啊走,记着往远看,看到一个高顶,四面墙……那儿就是陈庄大库。去那儿找三德子。别先别管谁是三德子?说你也不认识。你就说找三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