馓饭记
恰有朋友电话邀我吃饭,请的是忆苦思甜的馓饭。
朋友是地道的食客,好吃知味懂情调。无论是坐落繁华道上的名店,还是身处背巷的作坊,哪里的哪道菜值得回味,哪里的哪种面口味独特,哪里的服务好,哪里的质量高,都在他心里。交往了多年,我也知道了许多美味家常饭的去处,譬如四合院的糟肉,又譬如众口斋的搅团,再譬如老雁滩的浆水面、软儿梨,这些颇具地方特色的饮食,想起来便口舌生津、馋涎欲滴,于是动辄就带着家人光顾,往往能吃得一腔热气、一团和气。
馓饭也叫搅团,多用豆类、青稞、大麦、苞谷、荞麦等杂粮面粉混合制成。锅中烧开饭水,一边徐徐撒入面粉,一边须不停搅动,等到变稠变硬,还须不停搅动,面团不再粘锅之时,馓饭即成。然后舀入碗内,浇上油泼辣子、油泼蒜水或葱花芫荽炮制成的浆水汤,划块食用,味道尖窜,鲜香浓郁,若再浇上精心勾制的臊子汤,更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馓饭在甘肃农村广为流传,临夏花儿里唱道 “三打麻钱一骨朵蒜,尕磨里磨(哈)的麦豆面;油泼辣子油泼蒜,辣辣的吃上个搅团团”,这搅团便是馓饭了。馓饭吃下肚去,浑身热气腾腾,有驱寒暖胃之功效。因此,严寒的冬天,馓饭更是见惯不怪的美味。
我没有经过六零年,但据说那时举国挨饿,馓饭原料多被野菜代替,馓出的馓饭清汤寡水,缺乏营养,但却维持了不少人的性命。据父亲说,那时候我三姐五六岁,吃馓饭吃得肚皮薄如牛皮纸,快要通了,泛着植物的绿气。等我能记事的时候,许多家庭都有条件吃上正宗的馓饭了。
馓饭用料和制作平常简单,但火候、原料以及做饭的技巧不同、辅料各异,一百户的馓饭便有一百种口味,高手做出的馓饭,既不粘锅,也不蘸碗,吃起来润爽可口,韧性十足。馓饭最背饿,扎扎实实舀上一大瓷碗,再浇上一铁勺盖子菜浆水,吃完了一整天不饿不渴,因此农民下地干活前吃上一碗,便可免了午饭,挨到黄昏。
馓饭如那狗肉,本是上不了台桌的。不料近年来人们吃的杂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成了桌上佳肴,锦衣玉食者一不小心吃得脑满肠肥、血压升高、血糖上升,吃出许多病来,这才有人记起了馓饭,想起了粗茶淡饭的好处,更有精明的商人为馓饭佐以各种精美小菜,堂而皇之上了酒店的桌面,凭空为其增添了不少富贵气,但到底还是失掉了馓饭清淡素净气质。
据说天水的馓饭最为正宗,到过天水几趟,却没有得机会品尝。反正山字石路边那家小店的馓饭很地道,盛饭的器皿也很讲究,天然竹子掏制的竹碗。与朋友去过几回。这里包谷面的、糜面的、荞面的、混合杂面的馓饭,高温焙制出的浓香,久闻不厌。馓饭入口有肉之韧,菜之鲜,面之绵,回味隽永。尤其是它油泼辣子之辣,绵而不燥,一团热气缓缓入喉,令人胃口大开。待到腹中生暖,阳气上升,微汗轻发之后,只觉脑清、心静、身轻。
慢慢悠悠晃进小店,朋友兀自端一碗浆水浅斟慢酌着,屋子里弥漫着诱人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