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爹家的神树
二爹家的院子前是块空地,就栽了几棵柳树、榆树和沙枣树。柳树、榆树的情形怎样,我不大记得了,但沙枣树有两棵我记得很清楚。
沙枣树刚栽下时只有铁锨把那般粗,爱活不活的,让人对它们能否长好并不抱多大希望。第二年好像活得旺了些,只是都长得有点歪,树顶上的枝条也是胡乱地长着一丛。二爹还真是用心,将每棵树上乱长着的枝条只留下了粗壮的两三条,其余的都砍掉了。没成想到第三年时沙枣树终于蓬勃地生长了起来,树干、树枝、树叶都有模有样地长成了一棵树的样子。
树长成形了,我们心中便燃起了一种火红的希望,那就是能吃到沙枣了。果然,沙枣树长到二爹胳膊粗的那一年,我们小弟兄几个在大哥的带领下尝到了沙枣的味道。沙枣没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形状极像羊粪蛋,还是青灰色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用长竹竿打着吃了,酸涩酸涩的,还有点塞牙,一点都不好吃。但看到其他弟兄们吃,我怕吃少了吃亏,也就跟着吃。就这样,树上的沙枣被我们吃光了也不知道长熟的味道是啥样的。
沙枣树一年年长大,我们的欢乐也一年年增多。树梢和树叶密的地方的沙枣我们够不着,秋后叶子落尽时才露出来,诱惑着我们不知每天要昂起头看多少回。每到一场大风过后,我们都很快乐地跑到树下去捡吹落的沙枣,那土红的色彩、稍皱的外皮,放到嘴里一嚼就有一种厚重的甜味塞住喉咙,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情景总令人回味无穷。
就在我们想把那份甜蜜的期待继续下去的时候,一次意外结束了我们所有的遐想。沙枣树长到小碗口粗的那年,一天下午,一阵狂风吹来,在刺耳的“咔嚓”声中两棵沙枣树相继被拦腰折断,巨大的树冠倒在了地上,好像还喘着粗气,青灰色的如小羊粪蛋的沙枣和树叶洒落了一地,狼藉一片,而折断处的那白花花的树茬竟有些刺眼。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看到那两棵遭遇不幸的沙枣树时都有怅然若失的感觉,但时间一长,这种感受也就逐渐淡去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那年冬天放寒假的一天下午,有两位陌生的老奶奶打听到了我们家,她们在那两棵没了树冠的沙枣树树桩前转来转去,还不时地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一会,只见两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去剜树茬上的碎片,每剜下一片,就赶紧放进背着的一只布包里面。
看到这种情景,我们马上将情况说给了奶奶听,奶奶出来后跟她们说了些什么倒没听清,只看到她们说得很投缘,弄得我们莫名其妙的。她们走后奶奶告诉我们说:那是离我们家很远的外村的两位老奶奶,她们听说二爹家的沙枣树被雷劈了,就认定那树是神树。遭雷劈的东西都能辟邪,想剜一些去放在家里辟邪。
我忽然明白,一向被我们冷落了的那两棵沙枣树原来具有如此伟大的神力,以至于我再看它们时,竟有了一种莫名的敬畏感!我同时也惊诧于那两位老奶奶消息的灵通和对神明的虔诚,竟让她们把一件本来很普通的事想象成了足以让所有人听后都会感到震撼的神话故事!
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人啊,只要有了信仰,就能产生无比丰富的想象力和无比坚韧的忍耐力,再去用这种想象力和忍耐力做事,就会无坚不摧!对那两位农村老奶奶和她们一样的人,我曾是多么地不屑一顾,总认为她们的行为就是为了让自己非常低级的某种需求暂时获得满足。对她们的思想意识,我甚至感到荒唐、可笑,认为那是落后、愚昧的表现。可就是这些一直以来被我所不重视的人们,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地虔诚践行着自己的信仰,哪怕是一棵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的树,她们都会敬若神明,谦恭地膜拜。
相比之下自诩为现代人的我和如我一样的现代人们,心中到底还存有多少理想、信仰可支撑自己独行一世?她们意识当中那种根深蒂固、坚不可摧的人生信仰,不正是对我们老于世故、相时而动、从善如流之类处世之道的莫大讽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