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故乡
故乡,曾承载着我全部童年和少年的成长经历,如今,她像一个只是在远处发光的名词,光感越来越微弱,以至于有些黯然。被记忆定格的那些生活片段,如同发黄的老照片,每一张都开始褪色,岁月在上面涂画着沧桑的痕迹。
自从我走出那个村子,走进了超级繁华的大都市,我就对那个小而闭塞的村子失去了兴趣,我留恋公园,超级市场、步行购物街、地铁、公厕、麦当劳、咖啡厅、电影院、图书馆、夏有空调冬有暖气的高楼……城市里所拥有的一切,那个地方都没有,那里除了家人、亲戚和邻居,我再也想不到还有哪些东西,能够把我从这城市里拉回去。喜新厌旧的本性,让我想起故乡,仅限于对人的想念,其他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也就不会在努力去回想梦中的场景。
回到老家,已经没有了魂归故里的感觉,反而像一个身在故乡的异乡人,在进行着似曾相识又有些新鲜的乡村假日游。老一辈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逝去,每一次回去,都会听到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与各种死法联系在一起。小一辈的孩子们,我几乎一个也不认识了,他们看我生疏,我也不知道都该怎么称呼他们。与我同龄的那些玩伴,我们小的时候,常年在一起上学、放学,玩耍、打架,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直都在那个村子里。现在,我们散落在大中国的各个角落,眼见着都人到中年,我看他们都还那么亲切,而我们的孩子却没有机会在一起重复我们的童年了,甚至有的至今还未曾谋面。
老家的屋舍还在,红瓦渐渐变得灰暗,白墙越发老旧,像是淡墨泼洒之后慢慢浸润形成的污渍,大红铁门的底部,锈蚀得如同土渣,水泥院落开始长草,屋前屋后的稀疏小树,已经长得高大茂密。屋舍常年静立在那里,仿佛像是时光纪念馆,路过的人,抬望一眼,是否还会想到,曾经有一户高姓人家在此居住。
老家的那处宅院,我在里面生活的时间很少,全部累加起来也没有1个月,没能形成太多的记忆。几次假期短暂停留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父母随我们跨过黄河,来到这长城脚下,它的存在,就更像是远方的乡间旅店。我倒是时常怀念,已经不复存在的祖屋,毕竟从出生到18岁离家,我的大部分时光都在那里度过,各种喜怒哀乐都与它关联在了一起,让我无法剥离。祖屋是爷奶的遗产,他们亲手参与建造,最后,他们相隔近20年,先后病死在祖屋里。我父母在祖屋成婚,我三姑从祖屋出嫁,我和弟弟也在祖屋出生和成长,一个家庭的大小事情,都与它有关,它见证了生离死别,也见证万物生长。
我还时常会想起,祖屋门前的那个池塘,夏日午后,村里的男童都喜好在水里戏耍,那欢快的叫喊声,让我对上锁的大门无比抗拒,我通常会在父母午睡的时候,越墙而过,跑到水边与那欢乐会师。在我幼小的时候,曾经两次在这池塘溺水,都是到了生死边缘,幸运苟活。父母严禁我和弟弟下水,尤其到了暑期,每天中午都要把我们反锁在院内。果不其然,就在我偷偷下水,自行摸索摸索游泳的窍门时,又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小命,这次我深刻体验到了死亡的威胁,惊慌失措地喝了一肚子的水,求生本能让我得以爬到岸边,但在这次之后,我也终于学会了游泳,而且可以以各种泳姿在水里自由地长时间地折腾。如果没有那次代价,也没有付出代价之后的再次尝试,我想,我终生都会畏惧下水。
我的家族从未出现过达官贵人,在那个弹丸之地,我们的姓氏也未曾显赫一时,祖上连家谱和碑文也没能流传下来,所以,我对祖先的经历知之甚少。如果要在记忆里追述,我隐约记得爷爷的样子,他是一个清瘦病弱的老人,我知道他也曾年青力壮过,但在我记事的时候,他就以这种形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与奶奶的交集较多,大部分时间能够与她和平相处,但也时常发生争执,普通的日子容易忘记,而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大脑又会被选择性的记住或是忘掉,我忘掉了一些不愉快的争执,但我忘不了最后一次与她相见。我知道她爱吃饼干,打工第一次回去,买些饼干带给在三姑家的她,横渡流沙河的时候,整个人连同背包都跌入水中,饼干的外包装湿烂,我把零散的饼干送她手里,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呆滞,那种没有任何情绪残留的眼神,让我感到陌生,更让我感到担忧,回去问父母才知道,她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一年之后,我回去奔丧,看她最后一眼,她被停放在破旧的不堪入目的祖屋厅堂中间,凄凉的景象,让我悲伤,让我自责,但又不得不接受已经生死相隔的事实。
后来,每次回去,我们都会专门去祭拜祖坟,爷奶与其他祖辈葬在一起,形成一个小的墓群,这就是我们这个家族全部的过去。他们的一生结束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就留下了这些后世子孙,这些被祭拜的坟,就成了我们这些后人唯一的最后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