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暮,谁还在等待
六岁那年的春天,母亲忽然患了急性肺炎,年幼的我不得不被寄养到乡下的亲戚家里。自小生长在小城里,不管你是否乐意,童年的印记便是老墙,旧宅,斑驳的光影......所以那一日,当爸爸用自行车驮着我行驶在田间地头时,触目,是柳绿鹅黄,莺莺燕燕,那些红的,粉的,紫的花儿,晃了我的眼,勾了我的魂儿,正是不谙离愁,不懂别绪的年龄,从车上跳下的瞬间,我已不识归途....
桃花,似乎是一种亲情。
那个村庄的桃花原本是很盛的,村前村后那大片大片的云霞,掩映着那泥墙草顶的房舍。而亲戚家院子里的那两棵桃树,让我出出进进对桃花更多了许多的亲近。经年已过,这些桃树,终究是于我的记忆里一年一年地老了,花枝憔悴而龙钟,花朵稀疏零落,一片一片桃花的盛事也就只是一种回忆。但时时想起的,依然是亲情般的怀念,毕竟那是我身左身右的一树树花影。
杏花,应该开得更早一些,可相比对桃花的认识,却晚了很多。
那年,我看到那树杏花的时候,花正落,乱乱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说实话,那时候懵懂的心底还很清澈,更不曾读过类似黛玉葬花的文字,亦不懂得什么伤感幽怨的,反倒觉得那飘舞的花瓣就像一群群闪烁翩飞的小蝴蝶,灵动,美丽。现在想来,这种灵动和美丽只是昙花一现的,更悲凉一点地说,是那荼靡前的惊艳。曾经至真至纯的心,随着荏苒流年的印染,心里是泛起了一些浑浊的,自然再也映照不出小蝴蝶那空灵的倒影了。
这是我童年见过的一棵杏树,也是那时的记忆中唯一的一棵杏树,清凉而单薄。
村东的河堤上,最多的是榆树、柳树和杨树,间或也有几棵桑树。在这丛丛密密的杂树遮蔽之中,有一个小小的院落,木的栅栏,木的柴门,一高一低两座木的小屋,那棵杏树就在这小院子里。许是因了周围树木的挤压,这树细细的、高高的,那样清瘦。
杏花,落着,锦锦绣绣落满花瓣的杏树下,竟然坐着一个小女孩。就像那盛开的杏花,干净、透明,不似这乡下孩子,一身野花野草的土腥味。小女孩仰着头,那么专注,该是在看那落花吧?她和我应是一样小的年纪,是不懂得多愁善感的,可她的脸上却挂着一串泪珠,亮闪闪的,露珠儿一样。是我碰到了栅栏吧,那院门吱呀一声半敞开来,响声惊动了小女孩,她悠地站起来,竟然叫了一声妈妈,声音是那么激动和惊喜。当她看到院墙外的我时,眼神里那杏花一样明亮的色彩,一下子就暗下去了。我,也许让她感到了一些惊讶,而她,才更是我的惊讶呢。
妈妈说,杏花开的时候来看我的。杏花落着,乱乱的。
也许在那个所谓的城市里,本就没有杏树,小女孩的妈妈并不懂得花期,也就错过了那一树花开。
我,也没有看到那一树花开。
落花,铺了一地。风很轻,那花瓣似乎比风还轻,几片几片地闪动着 ,只是我那小小的心里,竟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春暖,花开。春天是花开的季节,又何尝不是花落的时令呢?有多少花开,就意味着不远处就有多少花落。花开,还好说,但真的不应该让孩子一个人看花落的。像我,看了那年的杏花落,一辈子里,就无端地生出许多的感叹,也难免有那一丝的悲凉。
泥土,是那么松软了,脚印一步深过一步了。春季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前日还是花满枝桠,今日再寻,已是花自飘零水自流。暮春四月,我流浪于南方的小镇,还记得吗,你曾说过,要牵我的手,在这梦里的水乡,看白鹭两行,雨燕成双。只是现在,回忆是我唯一的行囊,我背负着你许下的那些美丽的假象,行走在我自己的天堂。
春已暮,花事渐杳,我旅居的小城里,既没有桃树,也没有杏树,就更把握不了花开花落的时期,也就一次次地迟了。迟了,又是那一地白白的落花。
四月暮,谁还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