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让你哭

蹭蹭起来的火势烧红了你的面庞，面无表情的你拿着一根树枝撬起火堆里的冥币，空气从缝隙中涌进去，冥币渐渐被焚尽，偶尔的一阵风来，漫天灰烬，我们都扑打着身上的灰远远跑开，只有你一个人半蹲在坟前，放下手里的树枝，不时的摆弄着墓碑前搁置的老花镜和剃须刀，把冒着热气的一整块熟肉和一个熟鸡蛋从篮子里取出，熟练的拨开坟两边的野草，把祭品整齐的摆好，嘴里在说着什么，隔太远了，没听见。

下山后到叔叔家，一大家子人围着团桌吃饭，数数日子，这是自从去年爷爷逝世后第一次聚在一起，不长也不短。你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给我夹菜，你笑着打趣：“老爷子死了，要不是这死的头一年需要上香，只怕这以后我们这四个儿女都难得吃这么一桌‘团圆饭’了哈!”伯伯和伯母没有说话，姑姑呵斥一声：“胡说八道什么呢!”叔叔放下手里的啤酒瓶，嘴里斥责着说：“以后年年都在这过年，说什么屁话!”你只是象征性的笑一下，不再接话。

我懂你，我一直都懂你。去年，爷爷离世，按照乡里习俗需要做几日法事，送爷爷灵魂归西。法事那几天，我亲眼看着你不眠不休接待前来祭奠的人，累了就躺在爷爷生前睡的房间眯一下眼，亲眼看着伯母带着儿女离得法堂远远的，说是唢呐锣鼓的声音太噪，不敢踏入爷爷的房间说是晦气，伯伯任由伯母，没有说话;我亲眼看着你骑着个破摩托去菜市场买一大堆菜，给后厨的人打下手，从早忙到晚，亲眼看着伯母教唆女儿捣翻着爷爷遗物，说是会不会藏了些钱，伯伯任由伯母，没有说话;我亲眼看着你在灵堂前，虔诚的祭拜，满目忧伤，亲眼看着伯母穿着一身孝服和儿女在空调房里和外人说着爷爷生前多少糊涂事，伯伯任由伯母，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说出以后不可能再有的团圆饭时的痛心，我知道伯伯一家让你悲凉，我知道爷爷去世给了你多大的打击，送爷爷入土的时候，你跪在山路上，低头哭泣，我的心也很痛，不止为以后爷爷再也无法和我们一家过团圆年痛，更为你的痛而痛。入葬下山，所有人都脱下孝服在爷爷房里的床上，我偶经过那，看见你蹲着把头埋在一堆白色里，我轻轻唤了声你，你慌张的直起身来，说：“没事。“我哦了声便走开了。我知道，你在哭，但是我不想戳破，就如我不想残忍的卸下你伪装的坚强。那段时间我是充满恨的，恨伯母的冷薄无情，恨伯伯的懦弱，恨上天为什么带走爷爷，这一切都让你如此痛。我总是以为男子汉不会流泪，可是你第一次流泪就让我记挂至今。

回到自家，你对我说：“小时候，家里穷，煮一锅饭，有七成红薯，而我不喜欢吃那东西，你爷爷啊，就把红薯扒开，单独盛一碗白米饭给我。”我听了后没有追溯到过去你的童年，反而想起一次你扇我一巴掌，我离家出走，你疯狂的满世界找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想起你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外头吃饭，筷子伸得最多的菜总是我爱吃的，想起你骑摩托接我放学的途中，摔在路边，忍着痛没有告诉我，深夜我看到妈妈替你擦药时你皱起的眉，我的心一揪一揪的疼……我曾想过，如果你像爷爷一样走了，我是比你坚强，还是比你脆弱，想到你终究有一天会离开，我就害怕流泪。

爷爷是你的爸爸，你是我的爸爸，你为爷爷哭，我为你痛，我多么想告诉你，还有我爱你，还有妈妈和弟弟爱你，我多么想擦干你的眼泪，多么想你不要伤心。我知道如果我说我希望一辈子不离开你，你肯定会骂我，说我乱讲话，说我幼稚。或许，若干年以后，我也会有自己的家，有另外一群爱我的人，但我也很清晰的知道，别人给的爱永远不能把你在我的心目中比下去。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一定不会伤心很久，正如爷爷也一定不希望你痛一样，你也定不愿我痛，正如我不愿看到你哭一样，我也不愿爱着我的人为我哭而哭。所以，在这以后的岁月里，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要哭泣，因为我们都不喜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