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那样的情诗了
姥爷一共有过4个孩子,只活了妈妈一个;奶奶也很特别,生了爸爸这一个孩子之后就再也不生了。于是,1935年出生的爸爸和妈妈,成了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女”。
爸爸和妈妈都是20世纪50年代初考入铁路系统的,是新中国第一批铁路职工。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他们一起参加了铁路职工运动会。爸爸参加撑杆跳高比赛,妈妈的项目是短跑。那时他们彼此还不认识,但是两个人留在了同一张运动会的合影上。
他们还一起参加铁路文艺汇演,妈妈跳“采茶捕蝶”舞,爸爸参加了合唱——苏联歌曲《共青团员之歌》。演出结束后的集体合影上,又留下了他俩的身影。
这就叫缘分吧。
也许爸爸就是从那时开始注意妈妈的——那个不多言多语、低头走路、被誉为铁路电报所“四大美女”之一的漂亮女孩儿。
妈妈在众多通篇介绍自己成就或辉煌历史的求爱信中,看到了一封只有7个字的情书:“我想和你交朋友。”妈妈回了3个字:“我同意。”
加在一起很简单的10个字,让他们承载了日后长期两地分居的艰难和痛苦,却始终信守不渝。这恐怕是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也很难做到的。
确立关系一年后,爸爸肩负着赡养父母的责任,带着建设边疆的梦想,去了新疆。
从安徽到新疆,要坐3天4夜火车。两个连手都没拉过的年轻人,靠通信联系着,从没考虑过将来能不能调到一起。
我曾在妈妈的抽屉里看到过一个用画报包起来的小本子,第一页上,是爸爸隽美的字体:“送给姐姐素琴,弟塔基。”
爸爸所写的情诗,好像是普希金体,那是那个年代的时尚。
本子里夹着一张很美的照片,妈妈的头发端庄地盘起,戴着一条洁白的珍珠项链。妈妈说,项链是跟同事借的。她把这张照片寄给远在新疆的爸爸,爸爸则在背面,郑重地写下了引自俄国文豪契诃夫的一段文字:“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无论是外表、衣裳、心灵,还是思想。在这一点上,我的妻,是我理想的化身百度:牛bb文章网。”这就是妈妈在我那理想主义的爸爸眼中的形象。
对爸爸和妈妈的各种猜想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展开:妈妈比爸爸年龄大?为什么爸爸叫妈妈“姐姐”?在爸爸的情诗里,他们成了两个无比神秘的人。
后来经过我的多方求证,终于搞清楚了,爸爸和妈妈是同年出生的,爸爸的生日在农历正月,妈妈的生日在农历十一月,所以妈妈比爸爸小了快一岁。
可爸爸为什么要管妈妈叫“姐姐”呢?我偷偷给二姐看妈妈珍藏的那个小本子,神秘兮兮地探讨这个问题,但没有答案。后来,我干脆直接去问妈妈:“为什么爸爸叫你姐姐?”
“没有啊,你爸爸一直都叫我的名字。”妈妈好像不记得那本诗集一样。
我只能安慰自己,岁月的磨砺让妈妈的记忆力衰退了。
经过5年鸿雁传书,27岁的爸爸和妈妈作为当时的大龄青年,决定结婚。
可是那会儿,妈妈还是不知道,爸爸有没有从新疆调回来的可能,爸爸的工资是多少,爸爸家有没有房子住。直到第一次见了爷爷奶奶,妈妈才知道,爷爷奶奶就爸爸这么一个孩子,爸爸要负担爷爷奶奶的全部生活费用——真不知道爸爸妈妈那5年的通信都谈了些什么。
爸爸在新疆工作了15年后,终于在我6岁的时候,调回来了。据说,20世纪50年代去新疆的那批人里,唯一一个离开新疆的,就是我爸爸。
15年里,爸爸每年都把一年来对家人、对妻子的思念化作力量,忍受着3天4夜硬座火车长途跋涉的煎熬,在短短的20天里,享受着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其间诞生了我们姐妹3个。
爸爸回来后,每天晚饭时都会来姥爷家,一是因为妈妈住在姥爷家,二是因为这里有一群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探讨国家的命运和未来。每当爸爸“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妈妈手里忙活着家务,耳朵却听着他们的谈话,不时点头微笑。闲下来时,她就坐在一旁,深情地看着爸爸,那眼中的欣赏分明是回给爸爸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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