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白的爱情
公元一七八零年,姑苏沧浪亭畔举行了一场毫不起眼的婚礼。一位叫沈三白的清峻男子娶了他的同庚表姐芸娘。婚庆的鼓乐悠扬,是吴地惯有的腔调,透着平实的喜乐,还捎带着一丝乾隆朝的盛世气象。按照林语堂的说法,此番三白兄弟是迎娶了“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两小无猜的情愫,使芸娘一想起这个表弟新郎,一颗心就像那碗藏在闺房中的米粥那样柔软粘稠,她甚至来不及对婚姻产生过多的幻想,一顶花轿就迫不及待地将17岁的她抬进了这个幕僚之家。沈三白一生非商非仕,只是一个习幕之人,他所能给予芸娘的不过是一段布衣素食的婚姻。一茶,一酒,一粥,一菜,一个清晨,一个黄昏,生活的本身就像一块素锦,比照到哪里都惊艳不了他人。
谁曾想,多年后,丹青发烧友沈三白用一部《浮生六记》将这块素锦白描了一朵属于自己的花。滤尽烟华的笔,简约疏淡,带着清泉石上流的干净和风烟俱尽的素雅。年华似水,佳期如梦,追忆的东西总是带了些许想象,岁月造成的距离使情致更为玲珑婉转、人事更加风姿卓然。有了爱情做底色,荆钗布裙在烟火人生中舞出万种风情,寒山瘦水在红尘热浪中透着幽闲雅趣,生活的鸡毛蒜皮、庸常琐屑都淬成了爱情的珠玑,绽放出人性的光华。
芸娘啊,即使到了颠沛潦倒的穷途末路,你的最后的一口碧血仍是我三白的扇底桃花。
钟 情
孔子说:“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粗茶淡饭的婚姻要吃出萝卜烧肉的滋味,关键是选对了彼此。
性喜丘壑林霞、酷好丹青诗文的沈三白生就了一颗诗人的心,一双画家的眼。有着这样审美情趣的男人对性灵的追求总是超乎常人,他渴求一个能与他一起在婚姻里起舞弄清影的女人。“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爱情令人惊讶地擦亮了十三岁少年的眼睛。“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于是“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的芸娘被三白牵进了洞房,也带进了中国文学史的辉煌殿堂。
耳鬓厮磨的闺房之乐总是相似的,“暖尖滑腻”的新娘像一颗汁液饱满的果实,总也餍足不了男人吞噬的欲望。一颦一笑都是眼底桃花,勾引得男人情思摇魂、心猿意马。却不料,无趣严厉的老父竟然不顾燕尔新婚,开始紧赶着敦促学业。那种新婚别离的魂牵梦萦,真是犹如百爪挠心,时时烧灼着新人的五内。风生竹院,月上蕉窗,都成了相思的刻骨浸染。幸有过来人的先生善解人意,分别了三个月,如“囚犯出牢”般飞奔而归的新郎,险些将新妇人前的矜持击得分崩离析。执手相看中,两人魂魄皆恍然化烟成雾。
相 敬
有人说:“女人是被拿来宠爱的,男人是被拿来崇拜的。婚姻中的男女更应该深谙这个道理。”
夫为纲常的时代,男人是婚姻的主导者。沈三白并没有纲举目张,只做了一个很好的老师,不时地引导着芸娘,两人并肩跨出了诗意栖居的第一步。六月的姑苏暑气逼人,两人住在沧浪亭畔“我取轩”临河解暑。三白教芸娘读书论古,品月评花。经过调教的芸娘不仅很快地学会了投壶射覆的酒令,她的慧黠和灵性还体现出对李杜诗意的个性化解读,三白宠溺的眼光里第一次焕发出如获至宝般的快慰和赞赏。
聪明的女人是知进退、懂分寸的,她知道如何把握男女的距离,即便对方是终日耳鬓厮磨的爱侣,还是要留出一丈的敬意。三白眼里是懂得和欣赏,芸娘眼里是尊崇和敬爱。丈夫的温柔体贴,更使芸娘时时警醒自己,觉得女人不能在言行上恣意孟浪、失了贤淑,不能在礼节上逾越草率、失了优雅。他们间没有消长,只有成全着彼此。两人共有的学养使婚姻饱满而极富张力,既爱意缠绵,又保持相敬如宾的恰当距离,这才是婚姻的智慧。他们将这份和谐像文火炖骨头,一点点炖进了婚姻的骨髓里。
比 翼
太过幸福的时光容易令人产生患得患失的轻愁,渐入佳境的夫妻总是有许多“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誓言要请天地作证。两人拜月盟誓:愿生生世世为夫妻。或许一晌贪欢里都暗暗埋藏着命运的伏笔,哪怕结局里一切都是在劫难逃,但是现在,只希望良辰美景、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