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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岁老太“为爱痴狂”

2023-08-10
在我的想象中,德国劳动妇女总是勤劳朴素,坚强果决,个个都像《铁皮鼓》里奥斯卡的外婆那样,身体和精神都如土豆般结实,或像《十一月的猫》中伊尔莎的奶奶一样,在洗衣房用巨大的木棒搅动锅里被煮得热气腾腾的白色...

在我的想象中,德国劳动妇女总是勤劳朴素,坚强果决,个个都像《铁皮鼓》里奥斯卡的外婆那样,身体和精神都如土豆般结实,或像《十一月的猫》中伊尔莎的奶奶一样,在洗衣房用巨大的木棒搅动锅里被煮得热气腾腾的白色床单。虽然我明知不能将文学形象套用在现代妇女身上,但第一次到乌尔苏拉家拜访时,还是对她的靓丽大吃一惊:她身材高挑,耐心勾勒的眼线和大胆的亮白色眼影十分夺目。超短发染成金色,耳朵上坠着大号的金耳环,看上去摩登而精神。玫红色的吊带背心将她晒得古铜色的肌肤映衬得更加健康有活力——正是很多欧洲妇女追求的效果。无论在中国人还是德国人的眼中,乌尔苏拉都是个爱美的老太太。

她热情地请我到阳台上的小桌旁坐下,端上两杯咖啡,恰到好处地打听了我的情况,然后得意地说:“别看我一个人住,每晚有两个男人陪我睡觉。我比你幸运哦!”听了这话,我心中疑云密布,满脑黑线,快要放进口中的蛋糕差点掉下来,心里不由地嘀咕:这是真的假的?看我瞠目结舌,她指着家里的两只猫说:“喏,就是它们——查理和鲁迪呀!”“哈哈,原来是这俩‘男人’啊!”刚认识就讲这么猛的笑话,我这老实孩子还真有点适应不了。

这次聊天之后,乌尔苏拉常来按我的门铃,小女孩般娇嗔地请我去帮她解决各种问题。闹钟不响啦,手机无法正常显示啦,行李箱上的姓名牌系不上去啦。她的这些小问题,我常常三两下就解决了,之后她一定要留我再聊一会儿。有一次,她翻出一个装满相片的纸盒给我看。我从这些照片上见到了乌尔苏拉最重要的亲友们:她那神色忧郁、西装革履的外公;盘着高髻、身着打着精致细褶的白衬衫的外婆;新婚不久、幸福洋溢的母亲;工厂里朝气蓬勃的工友。当然,还有乌尔苏拉的历任男友。“我从没跟比我年长的男人交往过。你看这个,伊朗人,小我9岁。德语不太灵,但聪明极了。”照片中的男人十分英俊,浓黑的卷发,低垂着眼,没有看镜头。他身旁的乌尔苏拉妆扮时尚,看样子应该是80年代拍的。

每隔一段时间,乌尔苏拉会来请我帮她拍照。她把镶着粉红色和白色水钻的智能手机递给我,带上墨镜,按照我的指令调整角度,力求避免双下巴、上臂过粗之类的问题。拍好后,她会立刻上传到一个叫做雅皮(Jappy)的交友网站。“我又有新头像啦!”我问她为什么不去脸谱网这样更大型的社交网站。乌尔苏拉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那上面的字太小了,看起来费劲。”后来我自己上雅皮去看了看,字果然很大,页面设计一目了然,各种功能简明易懂。而且用户大多来自德语圈,网站内几乎没有外文(这显然令乌尔苏拉这个来自前东德,对英文反感的人十分满意)。而且我之前从不知道,原来老年人也对社交网站如此热衷。乌尔苏拉说她每天早晨都要上雅皮报到,通过这个网站认识了不少朋友。有一次我因为翻译一本书去向她请教德国50年代的一些生活细节。碰巧,她正用电脑跟一位颇有风度的男士视频聊天。我赶忙撤回,说改天再来拜访。没过几天,乌尔苏拉宣布:她要去见网友啦。“我们已经在网上聊了一个多月,他周六从科隆来看我。”接下来向我详细讲述了他是多么风趣温柔,“正是我的菜!”我问她:“这次小几岁?” “十一岁。”她对这个年龄差距似乎很满意。约会前还特意去美甲,手上和脚上都涂了大红色的指甲油,对这个约会充满了少女般的浪漫幻想。看着乌尔苏拉美滋滋地赴约见网友,我脑中又冒出那个贯穿我们交往全程的疑问:我们俩到底谁是老太太?

可是,从约会回来的乌尔苏拉并没有恋爱中的甜蜜,愁眉苦脸地对我说:“他在那方面太猴急,约会结束就要跟我回家。我老了,受不了,把他打发回科隆去了。” 我听了哈哈大笑,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倘若在中国,我绝对无法想象跟长辈如此谈她的亲密关系。就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之间聊天,大家也一定会回避这类话题。然而乌尔苏拉显然把我当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顺便回顾了几个有可能发展成为恋人、却被乌尔苏拉拒绝的男士。我硬着头皮听了半天,男方的条件都很好,但他们大多希望能找个会做饭、擅长料理家务的女朋友。而乌尔苏拉对那种贤妻良母嗤之以鼻。德国主妇在家政方面的十八般武艺她全没兴趣。她住在国家为她租的公寓里,有国家为她雇的清洁工每周来家里打扫一次卫生。一日三餐也只是各种稍微加热便可食用的方便食品和冷冻食品,有时候一包薯片就是一顿饭。我眼见她晚餐只吃两片冷面包抹红酱,心中不忍,后来包了饺子总会给她送去一碟,还教她做过西红柿炒鸡蛋。总之,乌尔苏拉的爱情清单上没有给男人当厨子和女佣这个项目,她向往的是在见面时收到鲜花,在夕阳中互叙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