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慢慢走远了，玻璃门又重归了寂静...

阳光暖暖的午后，我懒洋洋地趴在柜台后，双眼出神地盯着对面的玻璃推拉门。一上午了，那扇门都没有被推开过，耳边偶尔响起风铃清脆的响声。那挂风铃是店里为数不多的主顾之一——在马路对面的写字楼上班的一个女孩儿送的。我换了个姿势，准备用胳膊当枕头在店里眯一会。

“老板，来一杯黑咖啡。”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我怀疑自己已经身处梦境或是想客人光顾想得做起了白日梦。

“老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这才惊醒般猛地抬起头来。来人似乎被我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楞楞地盯着我。

“哦，是你啊，欢迎光临。”我用见老朋友的欢快语调说。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老主顾，风铃的主人。女孩儿牵起嘴角笑着点点头，径直走到了她靠窗的老位置。咖啡在炉里咕噜咕噜地煮着，我靠在吧台看了眼女孩儿。她正微微歪着头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

“咖啡好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了女孩儿的眼前。“谢谢。”她冲我笑笑，低下头拿起汤匙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杯里的黑色液体。

“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怎么了？”我在她对面坐下说。“没什么。”她仍旧低着头。

“他……怎么没有来？”我试探着问。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女孩儿的脸色明显黯了一下，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手中搅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老板，你谈过恋爱吗？”女孩儿看着我说。我看到她眼中有隐隐的闪动。

“这个嘛，那是当然。”我这个年纪怎么看都应该是“身经百战”的吧。看来我这位主顾是遇到感情问题了，既然她这样问我就代表要向我求助了。我端正坐姿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作出要洗耳恭听的样子。谁知女孩儿问完这句话以后再次低下了头沉默起来。我一再提醒自己要耐心一点，总要给人家一个酝酿的时间，于是就这样保持着小学生认真听课的坐姿坐了半天。

“咳咳……”我还是憋不住了，出声提醒她我的存在。“怎么，跟男朋友吵架了？”从她刚才的表现我很容易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呵呵，要是吵架就好了。”女孩儿的笑容似乎比不加糖的黑咖啡还要苦涩。“吵架至少证明我们还处在热恋阶段，彼此还在乎对方，我们的情况比吵架严重得多。”

“你们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除了吵架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让你今天一个人光临本店。”女孩儿和他的男朋友不在一个地方工作，但他们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在我的咖啡店约会，刚发工资那几天会点杯卡布奇诺或是摩卡，月末经济拮据时只会点杯柠檬水，在跟我熟悉之后就什么也不点，只喝店里免费供应的白开水。就这样消磨掉在一起的午休时间。

“你说爱情的保鲜期有多久？”女孩儿没有解释落单的原因却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这个是要因人而异的。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对对方太过熟悉，就像自己的左手握自己的右手，没有一点新鲜感，难免会产生厌倦。所谓的‘七年之痒’就由此而来吧。但爱情不仅是感觉，更是一种责任。当爱情的保鲜期过去，有些人会选择把爱情转化成亲情，这就是一种责任。而另一些人则会选择抛弃旧爱去寻找能带给他新鲜感的人。”

说完我随手拿起桌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真苦，我暗中吐吐舌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苦得要命的黑咖啡，我还是喜欢奶比较多的拿铁，好喝又不伤胃。不过倒是符合爱情失意的女孩儿现在的心境。“你是觉得你的爱情过了保鲜期，你的男朋友开始厌倦你了？”我放下咖啡杯问道。

“我不知道。”女孩儿看起来还在思考我刚才说的话。过了一会说：“我不知道我的爱情是不是过了保鲜期，我只是觉得他对我冷淡了很多。在一起时老是心不在焉的，好像总是很累的样子，还有他最近老是接电话。以前他接电话从来不背着我的，现在却害怕我听到，总是跑到一边去接。我问他是谁他总是嘻嘻笑着敷衍过去。”

“那你是认为他有了新欢，找到了跟你在一起时没有的新鲜感？”我挑明了她话里暗示的内容，“那个时常打电话的人自然就是新欢喽？”

女孩儿没有回答，但她脸上痛苦的神情却泄露了她心底的想法。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事实就是我们猜测的那样，你会怎么办？”我问女孩儿的同时心里也在这么问着自己。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办？是大方祝福对方幸福还是从此跟她老死不相往来？或者是疯狂地报复，我得不到的幸福就要毁掉？光是想象我心里已是愁绪百结，所以我能理解作为可能的当事人的女孩儿心里的烦乱。

“重点不是我要怎么办，而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坦率一点呢？他厌倦了，看上别的人了，他可以跟我说啊，我又不会死缠着他让他为难。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离了谁还活不了吗？”女孩儿越说越激动，“如果我聪明一点就应该主动提出分手，但这样好像是我抛弃了他。”

“咱们先不谈论这个话题，你们在一起几年了？”我看得出来女孩儿还是很在乎这段感情的，只是出于自尊从心理上接受不了被淘汰这样可悲的结局。

“从大学开始到现在正好七年。”女孩儿说到这顿了一下，我明白她想起了刚才我说的‘七年之痒’。女孩儿自嘲似地笑了笑，“我们就像是两个磁极自然而然地吸引到了一起，没有浪漫的一见钟情，也没有波折的情路历程。感觉对了就在一起，谁也没说过爱。我们那时的关系不像是男女朋友，更像是闺蜜，知己。”

“那你们是怎么走到了一起？我的意思是后来的关系。总得有一个人先开口打破僵局吧？”一般来说主动的这个人都是男生，我也就可以顺势安慰她其实她男朋友还是挺在乎她的。

“这个人是我，先开口的人是我。”女孩儿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激动涨红了脸，“很可悲吧？一开始我就确定我对他的感情，但他迟迟没有回应，于是我只好先开口说我们在一起吧。你看……”女孩儿摊了摊手，那样子有点滑稽。“我连问他爱不爱我的勇气都没有。”

“额……也许他只是不善表达，不然他也不会跟你在一起这么久。”

听我说完这句话，女孩儿的头摇得就像吃了摇头丸，让我不禁担心她的头颅会从细瘦的脖颈上飞下来飞到坐在对面的我脸上。想到这个血腥的场面，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你不知道，男生跟女生是不一样的。女生跟一个男生在一起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爱。而男生或许会为了感动、怜悯、随便玩玩的心态跟一个不爱的女生在一起。这种差异性是从男女生理上构造的差异反映出的心理差异。”

“谁说的，我就不是你说的那种男生。”我马上大声反驳道，“我很认真地对待我自己的感情。”女孩儿抬头斜了我一眼，那样子好像在说你也算男生？

我不再说话，赌气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又喝了一口。喝得太猛了，苦得我差点当场吐出来。下回再有客人点黑咖啡，我一定会多加点糖，这么苦简直不是人喝的，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没事给自己找虐。生活已经够苦了，所以我们应该含颗糖提醒自己经历过或者正要经历的甜蜜，而不是端杯黑咖啡让自己更苦。

“对不起，我是说大多数人，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女孩儿抱歉地冲我笑笑。“也许刚才我的话有点偏激。你知不知道在爱情里有一条规则叫做谁先开口谁死？”女孩儿用手指扣扣桌面，“具体说就是暧昧中的两个人谁先承认对对方的感觉谁就输了，在爱情里就会永远处于被动，处在卑微的位置。我不想输，所以我也没有先承认爱他，宁愿他觉得我是一个人寂寞了才会想找个人依靠。这样以后分手的时候他可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我也可以假装走得很潇洒。”

“你们这些小女生每天都在瞎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知道看起来还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她怎么会有这么成熟的想法，“爱情中的患得患失是正常的，但要是因为无端的猜测就忍痛放弃一段苦心经营的感情未免太轻率了，反正我是做不到这么潇洒。”

“你以为我很潇洒吗？如果我够潇洒就不会一个人在这里伤春悲秋，我会马上跑到他面前狠狠甩他一个大嘴巴，告诉他老娘已经知道了你的事，要分手干脆点，别耽误老娘的幸福。如果我够潇洒就不会在这里跟你将这些废话，还有……”

她泄愤一样把咖啡杯摔到桌上，“喝这些苦得肝肠寸断的黑咖啡。”汤匙在杯子里碰撞出悦耳的音乐，有几滴咖啡洒出来落在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上像刚学画的儿童随性的泼墨。我注意到随着咖啡落到桌面上的还有一些透明液体。

“喂喂，小姐。你说话就说话别拿我的咖啡杯出气啊，这些杯子可是我老婆跟我一起选的。”我慌忙站起来趴在桌子上，伸出双手稳住那些正打着圈的杯子。

“你……你是不是故意拿话刺激我？”我的话无意中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桌子上的我。

“叮铃叮铃……”门口的风铃又是一阵响动。这次动静之大绝对不是刮风引起的，又有客人来了。

“你……你在干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招呼客人，就有一个人旋风一样冲过来拎着我的后领把我拽了起来。

“你神经……”我话还没骂完就心虚地闭了嘴。故事的男主角登场了，我稍微回想一下就明白了他怒气冲冲的原因。我身子趴在桌子上还向前伸着双手像要去够什么东西，而对面的女孩儿两颊通红双目含泪一脸愤怒地瞪着我。这情景怎么看都是我猥亵未遂或者已遂遭到了剧烈的反抗和指责。

“哥们，别误会，我只是去扶杯子，不信你问她啊。”我无力地辩解着。“扶杯子？那她怎么哭了？”男孩过去拉着女孩的手臂，放缓了语气，“怎么回事？”

“没事。”女孩擦擦眼泪，看着男孩的眼睛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男孩看起来有些为难，“这些日子因为这件事冷落了你实在很抱歉，约会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因为两边的事情实在没法兼顾，所以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希望你能谅解，我保证过了今天就不会这样了。”

“看来你已经有了选择了？”女孩努力微笑着。

“是啊，我想过了，我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了。我们的关系需要改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男孩挠挠头，像是在苦恼接下去要说的话。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女孩的镇定再也伪装不下去，“我已经知道你的决定。”

“你……你怎么又哭了？”男孩的惊讶也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七年之痒’，现在还在一起，所以我们也一定可以在一起一辈子。我这些天一直再跟哥们儿商量怎么向你求婚，忙着订戒指。”女孩眼里的泪让男孩越发慌张，“怎么，你不愿意吗？”

“她一千个愿意，你放心吧。”我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这是我为你们特制的卡布奇诺，名字还没想好，你们喝完以后起个名字这杯就算是我请的了。”

男孩端起杯子递给女孩，她喝了一口，眼里蓄满了热泪。我明白她现在的眼泪已是不同的含义。

“谢谢你了老板，没事我们就先走了。”女孩感激地看着我。

“急什么，先喝完咖啡再走不迟。”我微笑着看着挽着胳膊的两人，“你们还要起名字呢，没起名字可是不免单的哦。”

女孩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男孩一起喝完了整杯咖啡。“哇，杯底竟然有拉花。”女孩惊喜地叫了起来。咖啡杯的底部正静静地躺着一个心形的拉花。“有些人就像这个用白巧克力做成的拉花一样，只有经过岁月的沉淀，忍受漫长平凡甚至有些苦涩的过程才能看到他那颗真心。”

我舀了一勺巧克力啧啧品尝着，“但如果你没有耐心去喝完这杯咖啡你就可能错过最别致的味道哦。” “老板，我懂了。”女孩看着他，相视一笑，“咖啡的名字我想到了，就叫‘等待’好了。还有今天我发的牢骚你就当是听故事吧。”

“不不不，这正好给我一点借鉴。”我摇摇头，“而且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先开口的那个人不卑微，他只是爱得比较深。”

那两个人慢慢走远了，玻璃门又重归了寂静。我知道不久之后它又会重新被人打开，走进来一个满腹心事的人，我等着听他的故事，我也期待着告诉他‘等待’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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