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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心中一亩治愈田

2023-08-09
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的好朋友小一小二小三给的最多的提议就是:我们去郊外走走?每当小一小二小三们有谁看起来特别沮丧的时候,我就劝她:我们去附近的乡下转转?这样看来,田野在我们眼里,就是万能的“治愈...

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的好朋友小一小二小三给的最多的提议就是:我们去郊外走走?每当小一小二小三们有谁看起来特别沮丧的时候,我就劝她:我们去附近的乡下转转?这样看来,田野在我们眼里,就是万能的“治愈系”。

田野有什么神奇的特异功能吗?我想不出来。我只是常常想起跟着牧牛的外公一次次走向田野的童年。在那里,春花夏叶,秋实冬藏,野稗草有一茬没一茬地掠过脚背,高个玉米错身拂过,蔬菜自如生长,从不因脚步声的惊吓而停顿。田野宽容地接纳着踏入它的人们,无论来人是美是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管他的名字叫“思哲”还是“狗剩”,它都一概伸出手慵懒地接纳了他,像拥抱一株麦子或一畦土豆。

我从田野里生长起来,然后回到城市里父母的身边,上学,考试,然后到更大的城市,上学,工作。我的身子拔苗一样生长,我那守在田野里的外公一天天躬身老去,老到后来变成野地里的一部分。后来我再去看他时,他已被田野收藏得很好,安静向阳的韭菜地头,野花热热闹闹地围着墓碑。田野还是慵懒又不失周到地接待了我们这对大龄祖孙,微风和麦草还像多年前一样轻轻抚摸着我们。

我总会莫名其妙地想念田野,想念它与我的诸种瓜葛。就这样,我把一种广袤的公众的物质,暗地变成了一种极其私有的想念。

这样的田野,小一小二小三心里也有。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友谊达成后的必然。就好像,我会跟许多人聊物价聊书聊明星聊某个哲学家,但我断然不敢跟他们说:我有一个田野……我怕有人会叫我去看精神科。“田野”,这种被私人化了的物质,有时便成为区分一个人在人群里正常与否的标准,又或者是鉴定真正友谊的一支试剂。所有的友谊里都有一个“田野”,共有一个隐秘世界,是亲密关系的依据。

我生活的步子跑得越快,生活的面目越日新月异,我似乎就越需要抽空去看一眼田野的一成不变,才会觉得安心。这一点从逻辑上很难解释—我们千辛万苦地为人生谋求新天地,但最让我们眷恋的,恰恰是生命里那些为数不多的“一成不变”。

有时我觉得“田野”是一条分界线。试想有一天,我走上街头,对人说,我有一个田野,那我就站到了分界线的那一边。而出于那个被称为“理智”的东西,我会把这句话装在肚子里的最深处,站在人群里得体地对话和微笑。我的“田野”不会困扰任何人,我是一个被铁丝勒起来的冰纹玻璃瓶,安全无害。这条分界线的名字叫“疯”。这世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缺盘旋在分界线边缘的经验。而大半的疯子又都出于羞愧,因为羞愧于生命里出现的不合时宜:不堪丑恶,或暴露天真。实在对其难以面对,索性一疯了之。

田野不可能疯,田野没有荣辱观。田野之上所有的生长、死亡、阴谋、丰收、捕获……田野之上所有的荣辱都是人类的荣辱、动物的荣辱、植物的荣辱,是众生的荣辱,与田野无关。

人类较之田野,确实是太过短暂而又忙碌的一种生物。他们奔跑、砍伐、耕种、欢庆、离合……以各种姿势吐纳着对生活的欲求。而田野,世界上的每一片田野都惊人相似:一场劳作带来下一场劳作,一群劳动者替换掉另一群劳动者,植物们青了黄,黄了又青。人们一代代耗用着田野,田野不吭声,人们把自己用老了。

田野没有占有欲。它知道蔬菜不是它的,花朵不是它的,天空不是它的,云团和雨露也不是它的。它们经过它,但不是它的,所以它才可以从容地看着它们。云卷云舒,花开花谢,于是田野不经意地就拥有了这一切。那些争着抢着去做主人的人们没有空去享用,他们一直跑在“得到”的路上,所以只来得及马不停蹄地失去。

于是,我开始明白为什么田野会成为我的“治愈系”,因为每一次走近它,我的心都在学习,学习享用而非占有的人生态度。

人人心中一亩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