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个鸡蛋
我儿子七八个月大的时候爱哭,为了哄好他,我和我老婆想了很多办法。有一天,他又哭,我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去写大字,然后我还把它贴在墙上念。怎么说呢,虽然我不好意思说奇迹诞生了,但我儿子的确不哭了。他睁开大眼,侧耳倾听。所以,打那时起,我们就买了一本《唐诗三百首》,我和我老婆开始给儿子念诗。有人反对,觉得我们不应该太早给孩子学习负担,而且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我们只是要适应一个神童的习惯:他不喜欢“呜呜呜”的节奏,只喜欢“平平仄仄平”或者“平平仄仄平平仄”之类的节奏。
事实上,我对他的期望只是善良无害而已。
现在,他上幼儿园了,我和他说话比和赏我饭吃的领导说话还要谨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后觉得有点累,就直接躺到床上。他喊我,要我和他一起玩,我说我累死了,你自己玩吧。麻烦来了。他问我“死了”是什么意思。死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所以我改口说,我累坏了。于是他又接着问我,“坏了”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张大春,教儿子认字都能整理出一本《认得几个字》,所以我就有点烦,让他一边儿待着去。但是这样也不对,因为所有的幼教指导书都告诉我,一定要尊重孩子,要及时耐心地给孩子答疑解惑。
幼儿园搞了一个叫做“鸡蛋宝宝”的活动,就是每个孩子都在家长的指导下,用纸盒子什么的搞一个“鸡蛋窝”,然后放进去一个鸡蛋,孩子每天到幼儿园的时候带着,关心、爱护那个鸡蛋,并以此来感受对别人的关爱,从而体会妈妈对自己的呵护。这个活动很好,虽然摔了几个鸡蛋,但我儿子玩得不亦乐乎:他从来没有觉得碎的是宝宝,碎的就是鸡蛋。可是这个活动还没有结束,幼儿园又来了新的活动,要求每个孩子在家长的指导下做一道以鸡蛋为主料的菜,以此来帮助孩子认识鸡蛋的营养。说实话,我这个轴脑筋一时还转不过来,因为这鸡蛋上周还是宝宝呢,这周怎么就成了菜了呢?但我儿子一点也没有什么不适应,他磕鸡蛋、搅鸡蛋时的兴致比呵护鸡蛋宝宝的兴致更高。
这让我豁然开朗。跟儿子解释死的概念也没有什么负担了。死了就是没有了,怎么没有的,比如你把鸡蛋磕开了,这个鸡蛋就死了,就没有了。可是,还有哇,不是倒碗里了么?碗里的就不是鸡蛋,它是一道菜了。事实上,我儿子对这个事也只追究到这里,他满意了,等着从你嘴里再出来一个什么他没有听过的词。我如释重负。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在我儿子那里,磕一个鸡蛋就是磕一个鸡蛋,跟杀死什么没有关系;平平仄仄平平仄就是一串音,跟诗也没有什么关系。能让它们发生关系的,是以后漫长的阅历。常识就是常识,它不一定有多残酷或者沉重,特别是在一个孩子的眼里。而就算它残酷,在一定的时候,孩子也有权了解,毕竟,它还只是常识。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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