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满满一竹篮水啊
早年教过一个学生,写诗着了魔。一次练笔,他脸上漾着得意的笑,交给了我这样一首小诗——
我家小妹妹
提着竹篮去打水
妈妈说
竹篮怎能打来水
妹妹说
可我明明
打了满满一篮水
一路上
花儿要我喂
草儿要我喂
等我回到家
没了一篮水
我得承认,我一下子就不可救药地迷上了这首诗。兴致勃勃地把它拿给对坐的老同事看,不料,他看后冷冷地说:“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拿竹篮子,打了满满一篮水?还喂花喂草?——嘁!亏他想得出!”
我听了,心里为这个孩子鸣不平,却讲不出道理。
后来,我偶然读到了一个美国学生的“痴人说梦”——有人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蛋,这个说是恐龙蛋,那个说是鸵鸟蛋,一个认真的小孩便拿回家去孵那个蛋,蛋壳裂开了,从里面蹦出了美国总统。这篇想象作文,引起了美国民众的极大兴趣。大家为这篇文章喝彩,觉得它“妙极了”。
我把那篇“妙极了”的作文拿到课堂上,读给我的学生们听。他们听了,不欢笑,不喝彩。半晌,有个怯怯的女声朝我飘来:“总统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呀?”
瞧,想象力在我们面前跳芭蕾,不懂得欣赏的人却只管死盯着舞台上的追光灯问:“它究竟是多少瓦的呀?”
时间越久,我越喜欢那首无题小诗。我甚至觉得那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个场景——我家小妹妹,梳着两条翘翘的羊角辫,提着一只半旧的竹篮,一弯腰,就从清澈见底的河里晃晃荡荡打了一篮水。干净的阳光照耀着她。她一路欢歌,与花儿草儿分享着那篮清水——唔,就连她小裙子上的花儿也分到了一些呢……当我坐在干渴的日子里,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干渴的声音,自救的本能,使我一次次遁入这首玲珑小诗。吟诵间,我看见自己的汗毛孔里开出一万朵水灵灵的花。
蛋壳里不一定非要孵出来一只鸟,装满水的不一定非要是一只桶。想象力比“正确答案”重要千百倍。当你能够快乐地尾随“我家小妹妹”打一篮意念的水、浇一路精神的花,你就成了一个琴心智者,一个剑胆仁人。
(摘自《渤海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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