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玩意儿
我想跟大家讨论的就是,人为什么需要一个特别大的概念,像“道”这样的概念?你也许会问:究竟什么是道,到底什么是道?我告诉你,道就是“到底”,也就是究竟!你想过问一下究竟了,那么就是过问道了。你的问题也就回答了你的提问。妙就妙在这里。老子这个道就是来动员我们的智慧和思维,让我们进入“究竟”与“到底”,即进入终极关怀、终极期待、终极追寻的。
老子呢,正是以中华文化特有的想像、感悟、思辨的方式进行自己的终极探寻的。
我们寻找到这样一个理念,这个理念它高于一切、它涵盖一切、它包括一切,有了这个理念你就好像有了一座大山做依靠一样。比如说我们会有一种对世界的敬畏的感觉:仰望星空、远眺大海、极目高山雪峰,我们就产生了对世界敬畏的感觉,这些敬畏的东西把它综合到一块儿,加到一块儿,世界万物统统都包容进去,而且在这里边找到它的本质,找到它的规律,老子说这个就是道。
这是一个终极的关怀。它不是通过寻找一个神仙、一个特异功能秉有者而实现的,它是从理念上实现,从理念推导出来的。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有限的,但是我们相信在有限之外还有无限。这很简单,其实这个是最容易说明白的。说时间是无限的吗?当然是无限的,因为你要说时间是有限的、说时间是二百亿年以前开始的,那这二百亿年以前的前边又算什么呢?说那是负N个年头?那么负一负二又负无限了,你还是无限。空间也是无限的,如果说空间是几万亿光年,它特别大,它难道是一个铁框?这个铁框外头又是什么呢?所以老子是顺着哲学思辨的头脑,寻找到了这样一个无穷的根本,根本的无穷来。
寻找这个根本的目的是什么呢?第一个作用就是使我们获得非常巨大的一个参照。人们办任何事都有一个东西来参照,就拿物理学“运动”来说,运动没运动要拿地球来参照,说我手在运动,要拿我手的本身做参照呢,我就没运动,我手原来在哪里就是哪里。大概念是一个最重要的参照与依据。一般的人容易拿自己做参照,要拿自己做参照,他就很容易不满足、很容易生气,他就很容易看不清、看不明白这个事。但是如拿道做参照,情况就会有非常大的不同,就容易把一些事看得开、看得透、解得开。
老子说:道,“强为之名曰大”。这个道是很难叙述的,我很勉强地说:它第一个特点是无所不包,它是“大”。“大曰逝”,它又是不断变化的。“逝曰远”,它是变化的,它是无穷无尽的,可以永远地变化下去。“远曰反”,就是它在变化当中又不时地回归自身,回到此前变化达到的状态的对立面。像这样的一些性质的描述,你听着是有一点玄,有一点忽悠,但是你要自己细想一想,这个世界有没有这样一面。世界难道就是咱们这一百多斤吗?就是我眼前这点花草杂物吗?世界大得不得了,今年有世界,一万年以后还有世界,一亿年以后还有世界。有世界就有世界的总和与世界变化的规律,它就是道。道这个玩意儿虽然说起来很玄,它确实是存在的。
有了这样一个参照以后,第二个感觉就是说,我们还有了主心骨。想想看,一个人,俗话说一百多斤,五尺高,寿命一般叫做不满百,膂力、智力、视听等感觉能力都很有限。这不是很悲哀吗?然而,世界上还有一个主心骨叫做“道”的在,它是永生的,没了地球、没了太阳系、没有了我们所在的银河系,它还在,它还能生出另一个地球、太阳系、银河系来。人生无常而道是常道。壮哉道也。
第三个感觉是,有了对于道的体悟,一切都有了定力,都有了定见,都不慌不忙了。一切都是有规律的,是有法则的,一切都在转化,一切都有希望,也都不必奢望。又是有希望的又是不能奢望的,也不能着急也不能慌乱。这让我们对待世界就有一种镇定,有一种定力。
外国人有一些很有趣的说法:碰到麻烦了,比如说金融危机,英语里有一个词叫face music,就是说我们得面对音乐,得拿一切麻烦、一切噩运当交响乐乐章来听取。比如说你挨骂了,他说干什么了?“今儿个我听了一上午音乐。”音乐指的就是别人骂。开批斗会了,我必须face music,这个交响乐批斗会。你为什么不好好把这个工作做好了?我看你在找倒霉哪!这不也跟一个乐段一样的吗?那个算长号,你这个算小号,你这个算长笛。这话说得不太严肃、不太正规,但是它表达一个东西,就是说你从不同的参照系上看,很多事情的性质都会有所改变,都可能是小事情,你就有勇气、有把握来面对它。
因为我在新疆待过,我喜欢举维吾尔族的例子。维吾尔族有一个话,这话也不严格,你不能全听它的,但是它有一点道理。他说人生下来以后,除了死以外都是Tamaxar。Tamaxar一词的含义,就是玩、就是欣赏、就是观赏。他说死是不能观赏的,你观赏人家死这太没有人性了。但是除了死以外,你都可以用一个观察的态度,都可以抱一个观赏的态度。那么道除了给你这样一个参考的巨大的参照系,使你一下子自个儿站得很高,把很多事都看得更有信心、更有把握之外,还让你禁不住观赏感佩于大道的伟大与神奇。都观赏感佩了,你也就不会焦躁不安了。我们中国有一个词叫淡定,你甭管这个事现在多麻烦多复杂,但是总有解决的那一天,总有解决的那个时候。有了这个所谓的淡定,比起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不是会好一些吗?
(翟刚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老子十八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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