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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辞

2023-08-07
去乡间看春景,顺着流水和风车的方向,原本想去看满枝漫漶的桃花,奈何节气已近谷雨,桃花有倒是有,怕是已快进入了尾声。忽然想起我的苏北黄河故道桃花源,桃花红过梨花白,那凄凄落红,那遍地心思,十里香雪海,应...

去乡间看春景,顺着流水和风车的方向,原本想去看满枝漫漶的桃花,奈何节气已近谷雨,桃花有倒是有,怕是已快进入了尾声。忽然想起我的苏北黄河故道桃花源,桃花红过梨花白,那凄凄落红,那遍地心思,十里香雪海,应该正是观赏梨花的好时节。

苏北桃花源位于淮安与盐城两市交界的黄河故道河滩上,东距阜宁县城约20公里,因春天里遍地桃红李白花朵盛开而得名。其实,在我最初的印象中,那桃花源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果园而已,只是要比一般的果园大许多。花沾细雨,柳携轻风,每年的桃花源,桃花沸沸开满了整个春三月。到了四月初,满眼粉红的桃花落了,接着便是梨花。走在梨园里,那梨花一朵朵,一片片,那一大团一大团的带着奶香味的白,就这样像一个个白胖可人的小人儿呼呼地涌过来。而不远处,果林的旁边有三两户人家,一带黄黄的油菜花扎成道道金色的篱笆,就这么沿着那干净小院的红色砖墙,顺着小河浜,朝更远处一路忽忽地开过去。但无论如何,梨花,当是此刻这桃花源里最耀眼的主角。

黄河故道桃花源,因为这桃花梨花油菜花,因为它的一份远离城市的繁华和喧嚣,堪称是大平原上绝美的风景。每年春天,路边田间,这桃花的红梨花的白与油菜花的金黄总像约好了似地连成涣涣一片。好在这些花开的各有先后,于是这红白金黄便也处理得错落有致很有层次。在同一片土地上,桃花梨花油菜花的交错相处,说不准最初是谁的想法,但我敢肯定这绝对是花朵们一致的意思。三月桃花四月梨,还有开在前面的杏花开在后面的苹果花,它们从来都不会和那大片的油菜花争春斗艳。就像现在,细嫩洁白、如乳似玉的梨花站在这片名叫果林村的土地上,它看着早早盛开的菜花却一直默不作声,只由那一片片洁白,慢慢地、自在地融进那近乎透明的白云里头去。

欲看春日桃花源,绝美最数果林村。穿行于白色梨花的海洋里,我敢说果林村的梨花开的比任何一个地方的梨花都要白,都要多,都要大。你看这雪白一片的梨花,用“云”和“霞”来形容显然不够,最应该用“雾”或者“烟”。几个朋友,来的时候都带了相机,走进花丛,便“咔嚓咔嚓”一声接着一声地按动起快门。他们拍完了梨花,再拍那梨花园中人。而我却宁愿这么不着五六漫无目的地在梨花园里走。这个村落原来叫沙淤村,10多年前改叫果林村,沙淤村——连名字都带着土腥味儿的小村庄啊,我的曾经生活了整整13年的故乡!叶如手掌花如雪,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我知道,许多年过去,即使没有几个人能认得出我(从1978-2008,30年,不少鲜活的记忆早已经被时间的风吹干),但是我仍然记得这个叫做沙淤的小村庄,记得这里的梨花翩翩白如蝶,记得这里的桃花鲜艳的红以及苹果花不太喜欢示人的浅淡的紫。埋着我的衣胞的土地啊,这片从来都不需要人提起名字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里,我永远都记得它是我最初的故乡。

在果树林里,我知道,梨树的寿命一般可以维持到三、四十年。眼前的这些梨树都是几年十几年的树龄。因此,在我的面前,这些树也就是些大孩子或者是一些爱穿白色艾玛T恤和耐克的英俊青年吧。这使得我瞬间就对它们产生了某种无可名状的亲切感。像这个村庄里走出来的年轻人,那些男孩子女孩子,既然他们很有礼貌地喊我“叔”,我当然可以拖长声音,高声地叫他们一声:“侄!”我认不得你们,却能猜得出你们的姓氏,我知道你爸爸叫徐三毛,他爸爸是朱大欢。那边的一个扎着小辫梢儿的,对,就是你,小姑娘小姑娘你不要躲啊不要藏,你妈妈的小名是不是叫兰芬?哦,在那一棵棵梨树身上,我清晰地看出了你们父辈的影子,面前的这些树、这些花、这些草——啊,可爱的,你们,真的就像我自家的孩子一样。

30年,桃花开罢梨花开,一树一树的桃花梨花像白色红色的灯盏摇晃在春天的风中。偌大的桃花源,正午时分的那一份安恬像一首老歌。老歌,我记不得它的歌词,但是我熟悉那旋律。梨花园中有一片墓地。与梨园只有一条沟之隔的桃园苹果园里也有。黄河滩上人家,果林村很多年前就不搞土葬了,但那些年岁大的,老了,死了,他们仍然希望能在自己的身上盖一层厚厚的黄土。倒不仅仅是老话说的“入土为安”,只是因为,这果林村的老人们啊,他们一辈子都在这果园里进进出出,看惯了三月小桃红,看惯了四月梨花白如雪,花瓣上晃着亮霍霍的露珠,听惯了枝头上清亮的鸟叫,所以,即便是老了,死了,他们也希望能将自己留在这一片向阳的缓坡上,好天天看见那黄黄的梨红红的苹果挂满枝头。

梨园里风景绝美,几个朋友穿行于花丛就像辛勤的蜜蜂儿,手中的相机“咔嚓咔嚓”一直就没有停过。朋友问我,带着相机为什么不拍一些美丽春光的照片,我告诉他们,这是我曾经生活的故乡啊。对故乡,我还需要借助其他方式来保存我的回忆吗?故乡故土,无论离开多少年,一朝相逢,我都能从她幽幽的泪光中读懂岁月的苦乐;父亲母亲,无论相距多遥远,从他们那一声努力抑止的轻轻的咳嗽里我都能听出昨夜的寒凉。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我不需要寻找,只需要等待,那踏着露水走进我的梦的,必定是我有关童年少年的回忆,是与这梨花香味一样浓浓的有些忧郁的乡愁。

去到梨园,去感受一片无尽的乡情乡韵。花朵欢欢沸沸,梨花园中人家。时间的高处,那盛开的花朵最终幻化成一枚暗绿的果实停在枝头。只是,只是这桃花谢过梨花开过,白白一片的花朵的烟雾飘散,再过些日子,等到那四月末的暖风少年般振臂一呼,那小小的粉红颜色的苹果花也要粉墨登场了。

(沈纪摘自《散文》201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