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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地大

2023-08-07
云 有什么能比草原更能让人感觉到天大地大呢? 抬头看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隔你的视线,你的目光可以成为任何一种飞翔的东西,鹰、雕、隼,或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鸟。...

有什么能比草原更能让人感觉到天大地大呢?

抬头看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隔你的视线,你的目光可以成为任何一种飞翔的东西,鹰、雕、隼,或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鸟。

可是,仅仅目光飞翔是不够的,还会把一颗再也无法留守在大地上的心托付了去,那是一颗多么欢愉无羁的心哦,在拥有了这无限的辽阔、那挣脱了时间和空间的辽阔之后,几乎要忘记被遗弃在尘土上的那副愚痴的、空空躯壳了。

天幕上的那摄人心魄的蓝自不必说,单说云吧,不知如何来描摹它的形状,重重叠叠的,像是雪山,缩小了看,又像是小时候妈妈洗床单时木盆里堆起的泡沫。这样的云往往垂得很低,有着十足的质感——这样看来,雪山的感觉也许更准确些——让人忍不住想,如果一只大鸟不小心撞到上面,一定会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大鸟顿时转了向,给撞晕了,本来是刚飞出巢去打食的,现在又往巢的方向飞去。

还有一种云,形状均匀,排列有序,前后重叠,一排排的海浪似的,又像是刚揭锅的一屉馒头,白雾缭绕。风将这白雾吹散开去,又张开手指,漫不经心地划拉着,划拉成丝丝缕缕的,极淡又极柔,绢一样,贴在天幕的最底层,那是最高渺的一种云。

这些云,都透亮地白着,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那种白。比雪,白得要柔和些;比羊,白得要醒目些;比剥了壳的鸡蛋,白得要清高一些;比海里翻卷的浪花,白得要瓷实一些。那种白,是不可久视的,否则,视线会被浸染,再看四周,就再也没有了别的颜色。

向晚的时候,云会变成灰黑色的,让被夕阳烧红的天衬着,那又是一种令人屏息的美。

草地

有的时候,快乐是一种气体,在心里膨胀着,感觉到身体被撑得鼓鼓的,气球一样,像要挣脱地球引力飘起来。这个时候,除了奔跑,就再也做不成别的事了。

每每快乐极快乐极了的时候,就想奔跑,如果这时眼前刚好是一片大到不能再大的草地——其实,就是这片大到不能再大的草地让一颗心感觉到快乐极快乐极了,那么,就跑吧,像草原上所有的愿意奔跑的牛哦羊哦马哦狗哦一样。

顶着风跑,风中杂和着青草、畜粪还有太阳的味道,这种味道别具一格,还鼓舞人心。跑的时候不看路,也没有路可看,这大得没有边际的地方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路,或者,跑到哪,哪就成了我的路。跑的时候仰着头,最大限度地承接着阳光,眼睛让太阳晃花了就干脆闭上,还不到小腿肚高的牧草是不会绊倒我的,顶多会被一堆牛粪绊一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摔下去的感觉跟摔在地毯上差不多吧。

如果可以一口气跑到云影下面,就清凉多了。不知道云的影子可以这么大,大到一个或几个足球场的面积。随着云的移动,云影也会移动,但速度非常缓慢,慢得相当于天体的移动。

跑累了就盘腿坐在草地上,躺下也行,如果这个时候有一只鹰飞过,就忍不住要站在它的角度去想象:下面那个躺着的家伙是多么的渺小哦——渺小得也许根本进入不了鹰的视野吧?

躺着的时候,视线常常会和一些小花平行,有了这种平行,才能觉察它们的美丽。花瓣有三瓣、五瓣和六瓣的,椭圆的形状,或是三角形的,有着工笔画的精巧。而且,多半是淡紫色的,很典雅的颜色,我只是奇怪,怎么草地上的花儿不是五颜六色,而多半是淡紫色的?

常常会看到,草地上棋阵一样散布着一些草垛,那是为牲畜过冬准备的,就相当于松鼠过冬的坚果吧。阳光下,碧绿碧绿的草地衬着金黄金黄的草垛,就好像巨大的绿盘子托着的松软诱人的蛋糕卷,可是,必须要长多大的嘴才能享用哦。无法享用,爬上去倒是可以的,草垛很大,三四个人可以稳稳地站着。站在上面,只需站在一个草垛上面,四周就再没有比你更高的东西了,无限满足、野心勃勃地俯视四周,心中豪气顿增,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虽然目力所及的“天下”只有牧草、草垛、阳光和不算庞大的牛羊,可那已经是一个天堂般的国度了。

草原上是不需要公路的,那么大,那么平,车子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曾经假装天真地这样认为。待坐的车行驶在了草原的公路上时,才明白,只坐在车里看前面的路,就是不倦的景致。

一条笔直笔直的路,伸到目力所望不到的地方,那个望不到的地方是最迷人的,车子沿着这条路一直开,那个望不到的地方也一直望不到,心就这样被悬悬地牵引着,又被一个未知的目的地鼓舞着,激荡着——没有什么比“未知”更让人心潮澎湃的了。

有时候,会出现一个缓缓的坡度,路就突然断了,被刀切了一样,断得整齐又决绝,那切口的地方,云垂得很低,低到疑似断掉的那段路伸到云层里面去了。

正疑惑那段路的去向呢,突然就看见前方一座苍绿的草山缓缓地升了上来,让人想起巨大的绿毛海龟。这种景象更让人疑惑,难不成前方是一片辽阔的海域?这可真是异想天开的事。

车子开近了,真相让人哑然失笑,真相就是:一辆拖拉机拖着一车牧草。不过,看着比拖拉机大出好几倍的草山,用“拖”是多么地不准确哦,用“驮”字就贴切多了。在庞大的草山的压迫下,车头勉强可以探出来,真是活脱脱的一只巨龟的头,因为那车头居然是绿色的。

小心翼翼地和草山擦身而过,车速就减得更慢了——在路边的牧场吃草的奶牛和羊正横过公路到另一边的水塘里去喝水。它们拖着沉重浑圆的肚子,步态从容,与世无争,表情安然而又满足。吃饱喝足了的,就懒散地卧在水塘边的草地上,发呆,冥想,或者闭目养神。

下辈子,做一只奶牛或羊也是不错的吧?它们那份闲适与宁静,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份对来世的妄想。

或者,现世这一刻就这样走下去,沿着这条仿佛可以无限延伸到天尽头的路,一直走,去到那比远方更远的地方。而如果能被这条路裹挟着,诱惑着,一同融入蓝天白云的深处,那就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地平线

当天大得不能再大、地也大得不能再大的时候,天与地的边缘就重合了——如果它们有边缘的话。它们重合的那条线,就是地平线。

地平线是极具欺骗性的,尤其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远远地看着,会觉得它并不是特别的遥远,至少没有遥远到扼杀梦想的程度,孩子的梦想就是——去看看地平线的那边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