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写生
冀西北蔚州方圆百余里青山如黛,壶流河水弯弯。天高地阔中古城是那样的苍邃迷人:雄阔的古城墙,优美的秧歌调,格调迥异的戏楼庙宇,布局幽深的民宅巷陌,琳琅满目的风味小吃,更有那闻名天下的“蔚县剪纸”。还有,5000多件珍贵的馆藏文物堪称华夏少有的“地上博物馆”,有的可与最早的东方人类对话。以及迄今也未全面破解的“河北屋脊”(小五台山原始森林)之谜,一次次让探险者和救援者们谱写出了惊险而感人的故事。
不能说这里的历史不够深远,重要的是,明清或更加久远的遗迹依然十分清晰,即使残缺,却没有雕琢和粉饰,使人一眼能穿越历史,联起万千遐想。这里曾有800座古城堡,有堡就有戏楼,就有寺庙。这里的人们无论贫穷或是富有都一样地快乐着。他们的生命力和生活的智慧令人震撼,而天生的淳朴与厚道又使一方水土至今原汁原味。
知名学者林胜利、冯纪伟、梁立、刘玉梅先后19次走进这里,先后考察了160多座古堡。写出了《找寻蔚县古堡》一书。其中讲到:那里有谜一样的文化、风俗、观念。在一些偏僻的堡子里,我看到现代化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仿佛相隔30年。面对塞北大地,我追问:是谁在这里留下了蔚州独特的地域文化?面对蔚县古城堡,我深思:这里发生过什么,这里的人膜拜着什么?
“蔚”字在字典中读两音,除了“蔚为壮观”、“蔚蓝”等意思外,另外一种解释就是县名,在河北省张家口市。当地人读“雨”,普通话读“玉”。上世纪80年代曾任蔚县县委书记的黄少雄,退休后潜心钻研蔚州史志,他在《代国代郡通志》的开篇中讲到:河北蔚县壶流河流域(历史上代国、代郡、蔚州的核心区)是我国古代北方先民生息的重要地区之一。考古发掘证明,从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时代前期开始,这里就广泛分布着长期定居的先民,并已存在农业经济。
古柳、村堡、村堡上的小庙;残垣、老屋、破败老屋上的炊烟;远山、戏楼、戏楼上的喇叭、壁画、留言……只要你来,任意在这块土地上走走,都会发现思接千载的秘密。对于一心想远离尘嚣的人们,这是多好的一方净土。它古朴辽远的生命意蕴,会无处不在地撞击着你多情的灵魂。看那果树枝虬的农家大院里,满院金黄的玉米,突兀着一种丰年的喜悦;屋顶上的谷草,是为耕畜所备,预示着对来年更加美好的向往。
尽管是一身风烟,满目沧桑,但古老中的春讯却分外明艳,村堡里掩饰不住的喜庆,土墙内红彤彤的春联,树林中那头满眼生机的小驴驹,正高昂着它英俊的头颅,勇敢地对游人说,这里是一个永远不老的世界。
这是龙年元宵节期间的蔚州乡村,我没有像往年那样去看社火,而是拎着相机去品味另一种人生。因我目前的生活状况,我觉得应该和昨天来一次认真的对接或对话,否则我会神经麻木,心生荒芜。其实就在我的老家,和与老家不远的地方,农家的收入还很低微。没有大工业,像样的企业又很少,人们除了躬耕土地,就是做些零工,搞点小买卖,勉强养家糊口。为了孩子们有份工作,搬门子钻窗子拿着所有的积蓄去通人情,谦卑的神态可怜的心情令人无奈。但是令我欣慰的是,他们毕竟解决了吃饭问题。这与林胜利所言的“仿佛相隔三十年”大致相符。
然而就是这样,这里的人们还是乐滋滋地生活着,他们似乎不懂得什么“蜗居”,什么“裸婚”,因为他们的父辈曾在一条土炕上养育了一大群孩子。孩子们自小都懂得劳作和学习,之后也一个个走出这方古老的土地。改革开放的时光过去了几十年,这里并没有被长期封闭,只是“北大门”开得晚些。那么是什么原因在离首都这样近的地方,还有着如此沉重的生活画面呢?
有位老者83岁了,为了取暖,从野外背回秸秆正向家走,我们边向他问路边举起了相机,当读图时代又多了一张历史的定格之后,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因为这是全国重点产煤县的事情,正应了那句卖菜老婆喝盐水的旧话。在一部分人因为煤的油水已经富起来的今天,我们的农民兄弟,却无法把脚下的煤炭弄到家里过冬,因为,这里煤比白面都贵了。
这样的场景不一而足,那位倚在土墙边晒太阳的老人,那位叼着烟袋品味生活的大哥,那位挎了一个收音机就如同当今女子挎了一个坤包一般得意,就如同拥有了全部娱乐生活的老弟;还有,那位破院中拎桶蹒跚的老姐姐,从写着“毛主席万岁”的门洞中挑水而行的妇人,推车而来的大叔,以及巷子里冻得流鼻涕的小女孩……每一次快门摁下,都会使我的心房颤抖一下。
即使这样的清贫,古老蔚州的脚步依旧从容淡定,依旧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欢度着属于自己的节日。古堡中那一群小孩,还不知道城里人都在干些什么,他们看着游人手中的相机好奇地问着。料峭的春寒冻红了孩子们的小手,他们竟浑然不觉,一脸欢快地奔向阳光。
沉雄壮观的古堡,囿定而延续着蔚州人顽强生存的本领和相安无事的愿望,如果说膜拜什么,这大概是最初的内容 ,因为这是善良人性的底线。敦厚却不乏智慧的蔚州子民们,黎明时操劳的炉火正旺,一天的希望烧得正红;孩子们虽然还在冷冻的季节里,但头顶那个偌大的“福” 字,分明正开在春天,花开鸟鸣的日子,已经不远。
我欣喜地看到,大戏台上那一群小朋友无比快乐的神态,手中的风筝,是翱翔蓝天的童心;伸展双臂和我们打招呼的孩子们,俏皮地做着鬼脸,他们似乎在说,看这里多好,石头和黄土是一辈辈的根基。
从西合营向白草夭方向走去,首先要经过一大片盐碱地,新修的乡间油路延展着寒冷中无边的旷野,而一幅最撩人心扉的图画使我们不得不打开车门。
那日的气温零下18度,一群女子在暖水泉边浣洗衣服,一旁有男人和小孩在找寻柴火准备点火取暖。而最让人惊奇的是,女人们一个个挽起裤腿,将双脚伸进水里,边洗衣服边泡脚。
尽管是暖水,毕竟是塞外的早春,那一双双白皙的小腿如藕而出,兴奋地在寒风中摇曳。我忽而感到,人原来有着无边的耐力和奇想,许多事物由于认识世界的态度不同变得智慧又幸福,这就形成了生活的多彩绚烂。在古老的蔚州,男人与女人们用这种廉价而聪明的方式,取代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类奢靡的生活,使我们的民族清爽了许多,干净了许多。这是这个地方虽然滞后却更让人留恋的所在。
责任编辑: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