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怀古
我现在住的地方,叫“北山”。翻过北山有一条由西向东延伸的长长的山岙,叫“黄沙岙”。黄沙岙的西端,地形略为开阔,有百来户人家聚居,叫“黄沙村”。近年来,吃过晚饭之后,我总喜欢沿着北山的北坡,在马路上独自闲步。说也奇怪,每当走过黄沙村面前时,总会有许多往事浮现在我的眼前。虽然这些往事已经过去好多年头了,但却宛然如昨,仍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动人,令我久久不能忘怀。
黄沙村,我自幼就很熟悉。因为我过去家住青沙,自青沙到县城菜园来,必须横穿黄沙村。所以走黄沙村,少说也有几百次,哪会不熟悉呢?
黄沙村,若从地面进村,那是一段斜斜的下坡路。路面皆用古石砌成,看上去黄褐色的,好像闪着一片幽光。两边都是人家,但大多都有一堵矮矮的围墙。唯在靠路边处开有一道门,不高,用荆条做成,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柴门”。柴门有的掩着,有的开着,走过时往往看不到人,唯有几只鸡在院子里啄食。有时候还凑巧能听到雄鸡几声悠悠的长鸣。不知为什么我每次听到雄鸡的悠悠长鸣之后,心里忽然会特别觉得这村子是那么的幽静、那么的古朴,好像是在桃花源里似的。过了这段斜坡路后,就见到了一口古井,井旁常有几个洗衣妇。西边另外有一条路与我们走的这条路交叉,那条路上也有几个闲散的行人。这口古井旁就是黄沙村的闹市区了。再过去略为上坡后再下坡,在下坡路的右边有一堵高高的山墙,从墙头上垂下来千百条绿莹莹的枸杞藤。大概春夏之交,生出了许多枸杞子,椭圆形的红彤彤的小果,俗称“红地桶”。有平肝明目之功效。那些小果悬挂绿藤之间,果红而藤绿。微风吹来,烁烁闪光,煞是好看,令我十分喜爱。此后再走,路就要向左拐弯了。然后走不数步,在一户人家的屋角旁长有一棵特别高大的文旦树。此树枝繁叶茂,浓荫森森然可阴数亩,把他家的整座屋及院子都笼罩在浓荫之中。夏季虽凉快异常但到秋冬之日总有些阴森可怖。就连我们过路的人,走到那里也有畏惧,好像那里有什么精怪住着似的。
走过那段路,才到了一块开阔地,俗称“操场”,因为是过去驻军留下来的。操场的南面那就是北山了。但是小时候走过这操场脑子里往往现出一幅奇怪的图像:好像是北宋末年,金军主帅金兀术率领几十万火军从北山杀奔而来,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唯有岳家军在这操场上摆开阵势,敢与金军抗衡。岳飞白马长枪,威风凛凛地站在阵前。金兀术一见,大吼一声,举起像车轮般大的钢斧,来一个“泰山压顶”之势,朝岳飞头上砍来。岳飞一看,便双臂横举钢枪,来一个“霸王扛鼎”之势,用全力顶了上去。只听得“砰”的一声,火星四溅,斧与枪重重地撞在一起,这力量使岳飞与兀术的马各自“噔!噔!噔!”地倒退三步。兀术哇哇大叫:“好厉害的南蛮也!”而岳飞却指挥岳家军奋勇冲杀,将金兵杀得大败而逃。小时候的想象真也可怪。岳飞与兀术之战,多在长江以北,且又发生在宋代,与如今黄沙村的一块小操场有何相干?但在我心里,好像此事真的发生在这里,使我不能忘怀。
黄沙村的人,有的种田、有的捕鱼、有的斫柴,世世代代没听说出过什么大官或文化人。所以他们的生活并不风光,然而却很宁静。说到斫柴,我倒记起一个人来。他姓高,当时他已是60多岁的老头了。个子瘦小,双目有神、常剃光头。我们小时候在山上斫柴时,他常来驱赶我们。说这山是他们高家洋山,不许我们斫柴。有时还叫来许多帮手,将我们柴夺去,我们气愤极了,就由我编了一首小曲高声喊唱:“高家斫柴郎,黄蜂叮卵汪。有柴不让斫,明日火烧光。”他来追,我们就漫山遍野地逃,一边逃一边唱,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如今每从黄沙村走过,想想过去的事,过去的人,真是感到既荒唐又有趣。然而已经过去许多年了,黄沙村的前辈皆已过世,后辈亦渐近花甲。时世变了,黄沙村多了许多新楼,然人好像没啥大变,还是捕鱼,还是种田,还是没出过什么大官或文化人。特别后生一辈,更没有想真正读书的人了。没有文化,复兴的只能是外壳。这令我感到深深的惋惜与不安,于是写了一首《微雨中山行》的诗:“每过山村路,总为思绪多。古人几辈去,今世又如何?荒草连南陌,饥鸟鸣北坡。后生不识礼,岁月尽蹉跎。”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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