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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三章)

2023-08-07
渠边四季 似是一种暗中的巧合,生活总是不知不觉和这条浑黄的渠水关联在一起。...

渠边四季

似是一种暗中的巧合,生活总是不知不觉和这条浑黄的渠水关联在一起。

从岔道上渠坝,要过一个铁栏杆围的小过道。栏杆却制作得极其复杂,一个一米长点的小小通道,设计了三道弯,只够一个人曲折穿行。三五个人便要排队依次通过。机动车因此禁止了,自行车要想从这个小道通过,却非一人所能,只能抬举越过一米多高的栏杆,须另有一人在对面接应,否则,就只能抛扔过去。

对于行人,还有一条更近的少绕弯的路,就是穿渠而过,这只适用于冬季和早春,那时候,唐徕渠里没有水,渠底是干的,河床本是河的道,没有水,人便也可以行走。中秋以后,渠已经没有了水,成了干的河道。踏阶而下,是比路面低出一人多身高的渠底,渠底不是泥土的河床,而是大块的水泥板拼成了硬化的地面。走到里面,仿佛走到了另一条街道上,一条半封闭的街道。清晨的时候,我见过有人在渠道里来回徘徊,手里捧着一本书,一边走,一边在背诵英语单词。还有一次,碰到一个戴着白帽帽的小伙子在背诵阿语。放学的时节,有孩子在渠道上玩耍。更多的时候,渠道里是空的,一些淤积泥土在水泥板的交接处停滞了下来,卷裹着看上去像是破衣织物和塑料袋。

四季在这条路上,是交替而分明的。交替的是不同的色彩和风景。有渠水和没有渠水,树是枯瘦还是丰满,叶是绿是黄还是红。一年的四季更迭,写就在渠边的每一条小路上。

遇到降水量大的年份,渠水水位高起来,渠水流动的速度也快了,似乎获得一种动力,更加义无反顾地向前跑去。而在临近冬天的清晨时分,因为冬灌的需要,渠水缓缓而动,渠上慢慢升腾起一层半透明的雾气。

桥上有一层轻霜,天气冷了。

雾气紧贴着水面,缓缓升上去,待到离水近一尺的地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一直到太阳出来前,太阳刚在树梢上露出一点光线,雾气就散了。那一刻,从桥上走过,有点不知道身在何处?是江南,还是梦中?那样的情景怎么也和粗犷奔腾的黄河水,和一路狂奔到田头地间的渠水不相吻合。渠水温柔多情的一面,在临近冬天的早晨,悄悄地吐露。有时,渠边的雾,让桥上二三百米开外的地方全部隐没在雾中。好像梦里的情境一样,路边的人一点点清楚,又一点点隐没。渠水上飘浮着一层轻柔的纱一样的气体。你会忘了这是在北方,这只是北方的一条引黄灌溉渠。渠水也清冽,透着一种青绿色,而不是浑黄的波浪,是安静而舒缓的轻流。

有雾的时候,看不透远方。虚无缥缈的雾气,像一层纱幕一样,遮挡住视线,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笼上了神秘的气氛,这不是北方的神秘,北方的神秘是烈日下的光影,这是南方的,阴沉沉的遮没。这情景给了人新鲜。曾经浑黄的渠水也有了南方的清澈。有雾气的时候大多在秋末冬初,这个时节,渠道里又有了清清浅浅的水,水流细微,水量清浅,水色也不再浑黄,而是有了一种夏日少有的青绿色。这是用来冬灌的水。阴沉的初冬的早上,青色的渠水上有薄薄一层雾,轻轻柔柔,随着更多的人踏上渠道,便一点点没了,似乎是被人们的脚步一点点踏碎了。一点踪影也不留。

那个渠边的长椅,空空荡荡。

春天的时候,总有一些老人坐在渠边的长椅上晒太阳。路过曲折的栅栏小道时,有一个头戴一顶厚厚的格子帽的老人坐在靠近路边的长椅上,有时候,有几只猫。他一坐很长时间,有时候,临近中午,我去接孩子放学,仍见他在那里坐着,始终是一个姿势。拐杖在长椅上斜靠着。他两只手环抱在一起放在肚子的位置,眼睛始终看着前面。有时候,会有一两只又大又老的猫靠在长椅的椅腿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我只看得到他的大半个侧脸,戴着一个老花镜,微胖而有些松懈的脸。有时候,早上送孩子上学的路上还未看到,等送回来,他便坐在那儿了。如果不是因为太早的早上看不到他,还真会以为,他和椅子一样,成为这里静止的一部分。那些猫们,也不尽相同,有时候,是一只大黑猫,毛已经脏得发土灰,有时候,是一只奶牛一样黑白花的猫。

我曾经有一次在中午的大太阳底下经过渠道。我一个人顶着太阳,正午的阳光强烈到刺目,所有的树叶似乎都在反光,我不知道是渠边槐树灰白的树叶背面,还是强光下的一种错觉,树叶在反光,轻轻拂动的树叶,一闪一闪的,偶尔有一两声鸟的叫声。渠水在静静地流淌,泛着夏日里的浊黄,水面上有一闪即逝又即现的亮光。清真寺绿色的穹顶上弯弯的月牙一闪一闪,仿佛真的月亮,会动一样。我快步地走在渠边,在我视角里,清真寺在慢慢变幻着,像一个缓慢的长镜头,只有蓝色的天是不变的,一尘不染。只有蓝色的天、浑黄的水带、绿色的穹顶是不变的。一个有树阴的椅子下坐着一个老人,她一直在甩她的右胳膊,我从老远就看到她在甩胳膊,走近了她还在甩,等我走过去,她还在甩,绕着圈子甩,仿佛要把这只胳膊抛出去一样。我不记得有任何声音,水流声、树叶沙沙声,还是老人的咳嗽声,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这是个梦境吗,更像是个梦境。我一点也记不得,那天中午我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渠边。

这个像梦一样的中午。

沿着干涸的渠道一直走,一直走下去,会在哪里结束?我偶尔想过这个问题,却从来没有真的去探寻过。两边的护栏,是白色石墩子,看过去,更早是水泥石栏,还有更早的没有护栏,两边的土路,路边是几十年的粗大的沙枣树。据说九十年代中期一次天牛危害,损害了这些沙枣树,这一西北天然野生的树种就此一蹶不振,为了不让危害继续蔓延,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这些树就这么锯的锯拔的拔,最后代替的是些新栽的垂柳,如今,柳树也至少有胳膊粗了,岸边的景致还在,只是少了诸多的杂乱野趣,显出了人工规划的整洁,路铺得平整光洁,树沿着渠边整齐划一,也有一种美,一种很方便很实用的美。

大概在十一月,冬灌完毕,渠里的水就彻底停了。留下河床,还有一些沉积下来的泥沙和垃圾,有一两样看不出颜色的织物样的东西,团在泥沙中间。让人有点不敢细看。因为每年的夏天,渠水都会带走一些人。夏天,唐徕渠是游泳的好地方,虽然水色浑黄,但是流动的水是最干净的,何况,在流水里游泳体现的是一种技术和勇气,天然的日光,天然的流水,两岸的绿意,这都是再高档的游泳池里不可提供的,何况,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从小时候,就是和渠水为伴,这里是消夏的最佳首选,毕竟从前在游泳池里游泳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野湖野水却是遍地可寻,既经济又方便。孩子们相约为伴,到野湖里渠里游泳是件常事,孩子们学会游泳也是在这样的野趣里学会了狗刨,并不规范却也游得自得其乐的各种泳姿。但是每一年,渠水和野湖,都会卷走一些不走运的孩子。那时候,家家都至少四五个小孩,大人们忙着自己的事情,孩子们整天在野地里像放羊似的玩,这是常态。偶尔某个家庭遇到这样的不幸,终归,随着时间也就一点点过去了,毕竟还有其他的小孩子分解着大人们的悲伤,需要大人们抚养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