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野

你见过北国的雪，你触摸过雪，你曾被雪飘盖全身或是弥漫过，你曾被雪那冰凉的湿漉漉抚慰过，亲吻过，融化过。作为北方人，除了这大草原，这白桦林带，这蓝天，这条小河，这一汪湖水……你最熟悉的大概也就是科尔沁草原的雪了。

下雪了，雪降落在榆树屯子了，雪降落在科尔沁大草原上了，雪降落在家的篱笆墙小院里了。雪降落下来了，像漫天飞舞的鹅毛一般的大雪，像柳絮一般的雪，像芦花一般的雪，像蒲公英的带绒毛的种子在风雪中飞，雪降落下来了。

冬夜里，房里冷的入骨，漫天一片银白世界，我好像睡在了雪夜的窝篷里了，我梦中的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厚厚实实，清清白白，大雪封山了。夜雪初霁也好似一幅圣洁的绘画，复活了我的稚气，复活了我少女的心，人们的心灵也能得到畅然的澄明？人们的情怀也能得到豪迈的驰骋？梦中的我浸润在琼花中，净化在玉屑中。

清晨起来，向外一看，竟然下了厚厚的一场大雪。门被大雪堵住了，用煤铲从门缝探出去，把门边的雪一点一点掘开，尽快扫除一条小路，通向冲天的大道。这雪深至膝盖，用铁锹堆出一个个大雪人，好似一个个大白熊静卧在雪原中，引来了孩子们的嬉笑欢呼，顿时红领巾、黑眼球装饰了大白熊，雪野上顿时变成了大白熊式的动物乐园。六出琼花滚似锦，这是关汉卿剧本中的话，雪花都是六角形的，伸出我们的手承接良久，手心里也只是积存了几滴冷露。

北方的雪是粗犷的雪，北方的雪是野性的雪，北方的雪是性灵的雪；雪就是一首无瑕的诗。雪止了，太阳出来了。远看屯子的屋顶上，柴火堆和篱笆墙上，拖拉机站的木棚上，高音喇叭上，都披着白雪。望飞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林海雪原上飘来了智取威虎山的唱段，在伴着黎明时的鸡鸣，唤醒了沉睡一夜的雪野。再看屯子的屋顶上，炊烟缕缕升起来了，人间的烟火弥漫了天空，弥漫了草原，弥漫了家园，整个世界似乎有了暖意。

我记忆中的雪后，是壮丽的冬景最伟大的宏观美，是一幅圣洁绘画的定稿。眼前美学的纯洁、晶莹、清寒三大元素在草原上铺下了旷远的情怀，铺下了智者的博大胸襟，铺下了我心中冷凝的火焰。步覆声声，韵律浑朴，深深浅浅的足迹伸向了父亲的中学，伸向了母亲的卫生院，伸向了我知情的集体户，伸向了一切历史车轮转动过的一片雪野。白雪皑皑，满天寒凛，我们口中的哈气汇在一起，被太阳照出了七色光谱。顿觉脸是热的，心是热的，就像雪中饮了一杯醇香的热酒。

山坡上的白桦林和松树林，都结满了白色雪球。那高高的钻天杨和野拉条榆树，它们的树干，树枝上都披着银条，真是大雪纷纷，北风烈烈。此时将冷脸笑成花面，让我想起家的热炕头和那围炉上的一壶热茶，想起了一盆用水泡着的黑色冻秋梨已经融化了。

从雪野走过，我停住了，望着枝头上的一只小鸟不停地鸣叫，啊，它是否看见了我一个雪人在行走和这条黑色的大围脖，还有染上眉梢的两道白眉，也点缀了这雪野。我兴奋地背诵着毛主席的一首诗：“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飞谢一时兮。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远山、草原、碱蓬湖披着白雪，空旷的原野上，漫天皆白。空气中迷漫湿润而清冽的气息，吸进肺腑，胸腔里回荡着一丝凉爽的惬意。我听见了山涧的溪水正在潺潺流淌，水中有一个发亮的白雪世界，小河融化了，鱼儿跃动了，春天的脚步不远了，春风吹化了白雪，泥泞了大地，燕子回来了，衔来了泥巴垒好了房檐下的窝。屯子里的鸡鸭鹅狗猪的爪印，印满了整个小院，老人拄着的拐杖掉在了泥里，变成了泥拐杖……

我看见雪野中野兔的脚印，狍子的脚印，一串又一串，跳跃着、飞奔着、赛跑者。我听见白桦林中赤裸的高枝间，一只野鸡在鸣叫，七彩多姿的羽毛在白雪的枝头上多像一只金凤凰，它是雪野中最吉祥的鸟。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自然是北国日暮的雪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是故乡的雪夜，更深人静后的草原景况。

当我走开时，只听到我脚下的雪，被一双大头鞋踩得嘎吱嘎吱声响弄出些十分好听的节奏，让人感觉到生命的存在。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雪是造福人类的最好兆头，银白世界日光是金色的，人们会向着东方一直眺望着，金辉缕缕，光芒万丈。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缠绵的春梦，情思的延伸，从冬的沉重飞向春的轻盈。

我们北方人有猫冬的习俗，一年春、夏、秋三季劳作在田间，只有冬季猫在家里，包上一箱子猪肉酸菜冻饺子，做上一锅黄米粘豆包，不受那寒风刺骨，冰天雪地之苦。闲暇时再出来踏踏雪，走一走雪原，望一望山林，心中十分爽朗和惬意。回到家里，一开门热气腾腾，直扑你的心怀，扑面是家里的脉脉的温情，亲人拳拳的心，顿时忘记了麻木的双手和冻疼了的耳朵，抖落了肩上的雪花，拭去心上的寒霜。母亲早已烧好了一锅酸菜、白肉、粉条汤，从雪野中归来，就像扑进了母亲的怀抱，顿时觉得全身温暖如春。

故乡的雪野，却令我永生难忘。至今我已离别她三十多年了，但我依然怀恋她的美丽与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