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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春秋留下的迷人逗号

2023-08-07
这个逗号不在别处,在常州淹城。 与常州数次擦肩而过,并没有激起叩开大门,进去看看的冲动和兴致,感觉被历史称为“吴”的故事与精彩都留在了南京、苏州和扬州。别说秦淮河、拙政园的魅力,单是一句&ldqu...

这个逗号不在别处,在常州淹城。

与常州数次擦肩而过,并没有激起叩开大门,进去看看的冲动和兴致,感觉被历史称为“吴”的故事与精彩都留在了南京、苏州和扬州。别说秦淮河、拙政园的魅力,单是一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就浸满不去都不行的诱人气派!所以,常急迫迫地去南京去苏州去扬州,仿佛去赴视觉的满汉全席,满足与这些地方约会的快感,独独忽略了它们的邻居常州。

今年初夏,应《散文百家》杂志社之邀,登上了这方被我忽略了的土地。当走进武进,走进淹城的时候,曾经的偏见被柔和的细雨和不急不躁的风一点一点地剥离出去,以致无影无踪。展现在眼前的已不是主观的平淡,而是一位朴素的长者伫立在那里。

这位长者就是至今世界无双的“三城三河”的淹城遗址。

我惊讶了。

淹城有着金陵、苏州、扬州没有的古朴和沉静,可以把它称之为曾经被雕琢又被原始了的一块地;曾经被使用、被耕作但没有被包装、被炒作、被现代起来的一块地。

这片地的形状十分特别,细细看,极像一个中规中矩的逗号。一层河一城土的叠加着,不大不小不增不减地圈着围着。它把春秋涌动出的现代朝气一一卷收起来,禅师般的打坐。用亘古的风度,观风,观云,观花开花落,观服饰发型更迭,观世世代代走过的人还有碾过的那些事。它始终沉默着,比介子推、嵇康、陶渊明们还沉默,宛如未见经传时的海明威,慈祥地在寂寞的地方迎送一双双实际的、实惠的、实用的眼睛,还有探索的、发现的、劳作的眼睛,在眼睛世界里,毫不气馁地坚守着自己的坚守。

这些眼睛被裹在淹城身上的褴褛服饰和“大隐隐于市”的沉默神态严重迷惑了。可以说,遗址用它的不张不扬“骗”过了无数喜欢猎奇的眼睛。这不是遗址的错,似乎也不是眼睛们的错,因为淹城是春秋留在长江边上的一个逗号,它在风云变幻和世代更迭中期待,期待故事的完整性和句号的出现。在句号没有出现之前,淹城如同哨兵,在这里忠心耿耿地站位,一站就是三千年。

我震惊了。

淹城真的是个逗号。很小。从景观上讲,“三城三河”尽管有上千亩地,但与长城比,与金字塔比,与大春秋时代比,的确是个不起眼的“小弟弟”。然而,“小淹城”则用自己的坚守、耿直、坚韧,修炼出让世人无法山寨、无法克隆、无法造假的奇特魅力,去向可以飞越太空、遨游深海的现代人讲述或者还原历史碾过的春秋故事。

船在子河、内河、外河间游动,船下的涟漪幻化为手拉手的时空隧道,我们在这隧道上穿梭流连,任眼睛去扑捉前后左右的时空符号,去捡拾那些珍奇的细微陈迹,品咂春秋留在这里的古朴味道。

河水湛绿,平静,凝重,即使被船激出的那些白生生的水花,也如怒放的昙花,瞬间复归为不张扬的自然形态。我知道眼下载船的水早已不是春秋时代的水,但水脉的传承似乎比人更充满持守的信念。用时光洗去了秦淮河的艳丽,莫愁湖的等待,还有瘦西湖的神秘,经过千年沉淀和一路走来的水,完全超越了“面壁十年图破壁”的境界,不再去理会地域与时空的差别与变幻,不再去渴望焰火的灿烂与群星簇拥的热闹,依然故我地展示“半亩方塘一鉴开”的透亮底片,去演绎和享受“天光云影共徘徊”的乐趣。

水躲开猎奇人的眼睛,在这里演绎它的活法。

我被静静的水同化了。有了沿着水流寻找一星半点“源头活水”的幼稚想法。

我曾经大胆地鼓吹,文化就是活法的结晶和载体。任何一个民族、一个地域或曰一个部落集团的文化就是这个民族、地域和部落集团的活法。淹城的先人为了活着,于是创造出“三城三河”的城堡模式。有人说这是“冷兵器时代的城防标本”,有人说是“吴越争霸的军事堡垒”,我则觉得是当时人们活法的写真,或曰《桃花源记》的现实版和升级版。他们想到的似乎不是“争”,而是存在与活着,或曰安全地活着,平静地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于是用陆地生存,用河流保卫,静静地繁衍,静静地生息。躲开刀光剑影,躲开你争我抢,躲开尔虞我诈。我猜测陶渊明是不是曾经到过这里,因为这里满地都是他的诗,到处是田园派的影子。“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望云渐高鸟,临水愧游鱼”;“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等等,诗行里不正是对古淹城的写照吗?他们追求的完全不是官一代富二代,也不是浮躁的名利与“高富帅”,而是“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的勤奋舒然的朴素活法。

眼睛发现了藏在树丛中的那艘“孤木舟”,那舟实际上是被一棵硕大的树凿挖出来的,依然留着曾经的原始与粗糙,我仔细盯视木舟上的凿凿痕迹,很想跳到那舟上去舟行一回,去做一次春秋人,体味舟行的乐趣和艰辛。舟上的痕迹里一定保留着驾船或乘船者的体温,也藏着造船者的力量和智慧。任何的一凿一斧,无论形状与深浅,都是为活着诞生的创新。

我无语了。

淹城真的是个逗号,是三个逗号叠起来的一个让人沉思的奇异符号。外城与外城河,内城与内城河,子城与子城河,三个牵手相连相依的符号,相得益彰地在这里静静地看风,看雨,看江河东去,看人间戏剧,不起眼的逗号标志又是那么夺人眼球,他负载的活法文化似乎超过了现代人仰慕的珠宝和钻石,钻石并不恒久,活法则不是。

淹城成为春秋活法的哥德巴赫猜想。

可是,淹城为什么是个逗号,而不是句号、省略号或者感叹号,难道这里还有更为紧要的秘密没有传递?淹城还要向走进或者走近他身边的我们诉说什么情怀?

我不知道。

无论抚摸老当益壮的树,掬起沉甸甸的水,还是捡起黢黑的泥土,都让一个陌生者的内心产生震撼。我不仅从它们身上感觉到了强大的磁力,还感觉到了春秋文化在这里酿造、沉淀和形成的气场感应——智慧的,倔强的,创造的,坚守的,都汇集在任何一个点上,去折射和解说千年春秋的灿烂。

有这样不能复制,不能山寨的气场,逗号所要引出的就不仅仅是“回来吧”或者“归来吧”的昭示,至于还有什么,我不清楚,但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