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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千年说秋瑾

2023-08-07
天凉好个秋 不知为什么,每当我在渐渐萧瑟的秋风秋雨中看到那些美丽女子,总会不由得想起秋瑾。...

天凉好个秋

不知为什么,每当我在渐渐萧瑟的秋风秋雨中看到那些美丽女子,总会不由得想起秋瑾。

在《百家姓》中,秋姓是个少数,在中国历史上,这个少见的秋姓女子却引来了最多的喝彩与崇拜。无论是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社会,清王朝近三百年的专制统治,到十九世纪末都进入了残秋之际。秋风落叶下长安,残阳压山红如血,像是上天要派一个使者来为这日暮途穷的时代送别一样,这时出现了一个姓秋名瑾的女子,她吟叹着“已是秋来无限愁,哪禁秋里送离舟”,悲歌着“已拼此身填恨海,愁城何日破重围”,漫步向历史走来。

撕破秋夜的黑暗

中国近代史上,秋瑾是第一个以自己的头颅撞响了封建丧钟的女性。

秋瑾籍贯江南绍兴,一八七五年出生于福建厦门,祖父秋嘉禾时任厦门海防厅官员,父亲秋寿南后来也任职于厦门海关,祖上四代为官。这样一个传统的仕宦家庭对女儿的希望,自然是如封建时代无数个被重重庭院锁深闺的姑娘一样,无才便是德,所以秋家给她取名“秋闺瑾”,乳名玉姑——是这个读书为官的大家族的掌上明珠啊。

她的人生也完全可以如家人所规划的那样,读读《三字经》,课课《百家姓》,荡荡秋千,花园回首青梅嗅,无忧无虑地走完相夫教子儿孙绕膝的一生,终至寻常床箦死。看秋瑾少女时代写的诗——

梧叶宵来拂画栏,西风已觉夹衣单。

十分惆怅灯无语,一味相思梦亦叹。

白雁声中秋思满,黄花篱畔暮愁宽。

却怜镜里容颜减,尚为吟诗坐漏残。

(《梧叶》)

再看这首小词——

因书抛却金针,笑相评。

忘了窗前红日已西沉。

春衫薄,掩帘幕,晚妆新。

踏青明日女伴约邻人。

(《相见欢》)

这个有着良好家庭教养和文化修养的江南官宦之家的千金,一直是生活在无忧无虑中啊,只是这聪慧又娇憨的贵族少女尚不知道:她所处的封建王朝已步入历史的秋天!她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在父母的精心选择下,她“从父命”,十九岁时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青年:曾国藩的远亲、湖南湘乡富绅之子王子芳,丈夫“体清腴,面皙白,有翩翩佳公子之誉”,秋瑾嫁入王家第二年,便生子王沅德。这是王家的长子长孙,公婆很宠爱这位出身好容貌佳的儿媳妇,小她两岁的丈夫亦为她自豪。据人回忆,他常把秋瑾写的诗词不无得意地拿给朋友们欣赏,夸说妻子棋也下得比自己好。就是这样一个丈夫,在秋瑾死后,“遭大故,哀伤过度,体渐消瘦,读书家居兼养病……病延两载,遂不起,年三十岁”。

按现在女性觅偶的标准看,婆家是名门,丈夫温文尔雅、体贴包容,虽无江淹之才,也曾在声名赫赫的湖南岳麓书院读过书。婚后没几年,王子芳捐了“户部主事”这个小官,携妇将雏来京就任,他甚至也曾努力学习外文(见《秋瑾致琴文伯母书》),希望获得睁眼看世界的机会,也是期冀尽量与妻子有一些共同语言。

任何一个有着良好文化修养又憧憬着爱情幸福的女子,心中都有个赌书泼茶的梦:李清照博闻强记,每每吃完饭,就和夫君赵明诚坐在书房里煮茶,俩人对着满屋子的书籍,猜说某一典故出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谁猜中了谁就赢了,可以先饮茶。先饮茶的这人举杯开怀大笑,笑得竟把茶泼倒在自己怀里,反而一口也喝不到了。秋瑾出嫁时,满心都是春的阳光、春的和风,真希望也有这样一个事业和生活的美梦,在这样的美梦里中过一辈子:“呜呼!妹如得佳偶,互相切磋,此七八年岂不能精进学业?”

王子芳与秋瑾虽没有李赵泼茶猜字的琴瑟和谐,但家境富裕声扬乡里,俩人又育有一双可爱的小儿女,应该说是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自古以来,多少女性羡慕向往这温柔富贵乡的少奶奶生活呢:王宝钏守寒窑十八年,苦等苦熬的不就是夫荣妻贵这一天吗?花木兰万里赴戎机,念念不忘的还是“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而现在,时光流转百年,《盘点嫁入豪门的十大女星》《宁在宝马里哭不在自行车后笑》……的新闻依然占据报刊的炫目版面。你看,现在多少名媛佳丽,在她们已经成了女性的成功偶像甚至全社会的偶像,本应肩负起更大更多的社会责任时,仍然要去寻找、去躺倒在有钱有权的男子怀里,她们视为圭臬的还是莫泊桑小说《项链》里的那句“名言”:“女人本没有阶级、没有门第之分,她们的美、她们的丰韵和她们的诱惑力就是供她们做出身和家世之用的。”

与李清照一样,秋瑾也有着良好的家庭教养和极高的人文审美情趣,她们受到的教育,都是大写的“人”的教育,而不是狭隘的“女人”的教育。李清照是乱世中哀愁的美神,而秋瑾则是乱世中勇敢救赎自己的自由女神,她泼洒了生命,把生命活出精彩活出了本真。

中国历史几千年的悲风苦雨中,女性几乎淹没于男性恣肆汪洋的主流话语之下,即便一些出名的女性,也往往是被重重叠叠、高低参差的牌坊抬起,依赖君权或者夫权而记于史册。蔡文姬这写出《胡笳十八拍》的绝代才女,也忐忑不安于自己一嫁再嫁:“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厉,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柳如是这位洒脱的女中儿郎,所能做到的极致,是无奈之下拉着年迈的丈夫,一起投入冰冷的秦淮河水中图自尽,向遗朝回报一个遗民的忠诚。西施心怀复国大志,靠的是用美色迷惑敌方的国王,又何尝不是以女性这一角色屈辱承欢?……她们在历史的星空中再璀璨,摆脱不掉的标记总是性别。

俗子胸襟谁识秋瑾?莽红尘,何处觅知音?而秋瑾丈夫所要的,只是一份安稳的岁月、静好的生活。

春从何处来?春向何处去?秋瑾遇到的是家中秋叶落地无声的寂寞。“愁城十丈坚难破,清酒三杯醉不辞。”

她叹息:“可怜谢道蕴,不嫁鲍参军!”在写给哥哥秋宗章的信中说:“吾以为天下最苦最痛之无可告语者,惟妹耳。居无家室之乐,出无戚女之助,飘泊天涯,他日之结局实不能预定也……”梅花如何遇不到林和靖呢?漂泊天涯更水涯。

即便王子芳在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千里迢迢到京城做了官、秋瑾被清廷封为“恭人”, 住在京南的大宅院,有仆妇小厮环拥,她依然摆脱不了寂寞和苦闷,知己不逢归俗子,终身长恨咽深闺!这首《秋日独坐》是她内心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