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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子花开(散文)

2023-08-07
阳春四月,出差湘西。汽车行进在通往县城的山路上,打开车窗,山野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路旁各种野花竞相开放。因为爬坡,汽车减速,在纷繁的野花中,我竟然看见了多年未见的桐子花。我叫司机停车,然后独自走下车观...

阳春四月,出差湘西。汽车行进在通往县城的山路上,打开车窗,山野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路旁各种野花竞相开放。因为爬坡,汽车减速,在纷繁的野花中,我竟然看见了多年未见的桐子花。我叫司机停车,然后独自走下车观看,树枝上绽放的小白花和树下如雪的花瓣,唤醒了我对故乡桐子树、桐子花的记忆。

记忆中,故乡桂中柳江万山连绵、峰峦叠翠,山野里长着一种摇钱树——桐子树。它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极强,不仅生长在屋前屋后、田间地头这些肥沃的土地上,也生长在贫瘠的沟坎和荒野之间,甚至险峻的山崖上也有它的身影。而且它长得身躯粗壮、挺拔高大,有的可以长到十多米高,枝繁叶茂、冠如巨伞。它把根深深地扎进石缝里,坚韧顽强,颇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意境,并且在那样的意境中开花结果。

每到春末,桐子花便毫不张扬地绽放了,漫山遍野,成片成林。这时也是乡亲们忙碌的春耕时节,人不争春时争春,乡亲们犁地耙田,种玉米、撒谷种,他们的身影在桐子花的映衬下,宛如一幅极其生动的图画。但是,也许因为开得较晚,所以在人们赞美桃花、李花、梨花等春花的灿烂时,鲜有人提起桐子花。是桐子花不艳不香吗?其实不然!在我儿时的印象中,若桃花是花中仙子的话,桐子花就是花中淑女,它亭亭玉立,在还未长出叶子的树枝上格外清新朴实。绽放的桐子花白中透红,花瓣比桃李肥厚,花蕊呈淡黄色,有着桃花的娇艳明媚、李花“怒放一树白”的壮观,也有着梨花“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缤纷。盛开后的桐子花还有一种淡雅的清香,怒放后则散落在树下形成花毯。桐子花不仅可供观赏,更可入药,有清热解毒、生肌的功效,可治疗湿疹、麻疹、疱疹等。每年桐子花开,母亲都要收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桐子花开过后,桐子树的嫩叶便在和煦的春风里展现出生命的美好,在惬意和宁静中充满生机。等到夏风拂来,桐子花落尽,枝头上便全部变成了桐子叶,树叶茂密,青翠欲滴,这时,连家乡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绿色的清香。

田坎地头的桐子树下,是夏天人们劳作后最好的栖息地,也是我们锻炼和游乐的天地。上学时,在我们学校旁边有几棵桐子树,它们成为了我们最佳也是唯一的体育游乐器械。桐子树枝杆纵横、柔韧性好,小伙伴们常常比试爬桐子树,看谁爬得最快最高。爬上去后,有的练单杠,有的做引体向上,还有的像猴儿一样爬上爬下。最有趣的是分边打对抗赛,分边的方法比较有趣,即“点马兵兵点着谁人就是兵,点子强强点着谁人就是强”。这样分成对抗赛的两组,点着兵则兵一边先上树,点着强则强一边后上树,谁先触碰对方,被触碰到的那个人就代表被消灭了,或者谁掉下树了,也被视为被消灭了。有时双方人马也可分别占领一棵树,派人互相攻打,最后,以还剩有人员的一边为胜利者,输的一边要做俯卧撑或者引体向上,以示惩罚。每每打完一仗后,又重新点兵点强,再次组合,继续一试高低,好不惬意。这样的玩乐充满乡野趣味,于我们而言,不仅是玩乐,又锻炼了身体。我们常常乐不思蜀,忘了回家的时间。

夏天,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摘桐子叶。因为会爬树,每到包桐叶粑粑的时候,我都会爬上桐子树,采摘圆而厚实的桐子叶。母亲和姐姐把我摘回来的桐子叶用水洗净,然后把麦子或玉米磨成粉,加水发酵,揉成团,再用桐子叶包成三角形状的粑粑,放在锅里蒸,不到半小时,蒸好的桐叶粑粑便出锅了。揭开桐子叶,粑粑热乎乎的、软软的,带有甜酒味和桐子叶的清香,特别诱人、特别爽口,那是童年记忆中最令我回味的美食了。有的时候,母亲早晨起来会把桐叶粑粑埋在柴灶的柴灰里,烘着吃,既热透了它,又不至于把它烧糊。从柴灰里掏出来的桐叶粑粑,叶子烤得有些焦,但粑粑却是焙黄的,这便是最好吃的烤桐叶粑粑了,外脆里软、又甜又香,是农村最好吃的点心,但它更多的时候,是我们的早餐和带到学校的午饭。

到了秋天,桐子树上便挂满了圆圆的果子,水灵灵的,煞是好看。桐子果比黑桃还大,虽然好看,却不能吃。等到快熟时,桐子果由青色渐变为青黄色,青黄的桐子果可以摘下来用刀削去果尖的皮,透明的浆液便渗透出来,成为最好的天然胶水,用来粘书皮或作业本,有时也用来粘纸折的驳壳枪等玩具。而中秋后,桐子树的叶子开始变黄,圆圆的果子也由青黄色变成深黄色,渗着红色,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展示着自己的硕果。

那时,正处在“文化大革命”年代,所有的桐子树都归生产队所有,桐子果可以换钱增加生产队的收入,提高生产队社员的工分。于是,在收桐子果的时节,社员们自由组合,男社员爬上桐子树踩踏摇晃树枝,桐子果便像雨点一样叮叮咚咚往下落,伴随而下的还有发黄的桐叶,至于那些摇不掉的桐子果,男社员们就用竹竿将其打下。打桐子果时,男社员还不忘在女社员面前炫耀他们的灵巧和健美,有的甚至趁机展露一下歌喉,唱起了“色溜溜”的山歌:“哥打桐子妹捡果,捡到桐来乐开怀,一天不见小妹妹,饭不吃来水不喝。”歌声一起,立即就迎来了树下女社员袭来的桐果雨,但有时也会有女社员对上一两句:“哥在树上打桐果,心里想的是哪个?要是没有真心意,桐子就会打脑壳。”四面八方的桐果雨和欢笑声撒满山坡。

社员们把摘下的桐子果堆放在一起,经过一段时间,沤烂了外壳,然后社员们剥去壳,将桐子取出。沤烂的壳可作农家肥,剥出的桐子有的直接卖给供销社,有的送去外村油房榨出桐油,然后,桐油大部分也卖给供销社。桐油是化工原料,可以用来制造油漆、油墨等,还可以大量用作建筑、车船、渔具等的防水、防磨、防锈的涂料。生产队里也经常留一些桐油,做油谷桶等农具时使用,或者点灯照明。

桐果收获时,也是我们孩童攒零花钱的机会之一。由于家境贫寒,我们过年基本没有压岁钱,零花钱包括买墨水、铅笔、作业本的钱,都要靠自己平时挣。春末夏初,我们便上山找金银花卖,仲夏去树下寻知了壳卖,秋初去山上找野葡萄卖。想有所收获要看运气,运气最好的是在山上捡到蛇蜕下的皮,可以卖到大价钱,那可算大的收获了。唯有中秋后捡拾桐果是肯定有所收获的。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们便背起小背篓,拿起小竹竿,往刚被社员们收摘过的桐林走去。桐树上残留的叶片比较多的树枝上常有收获,地上厚厚的桐叶和草丛里、危险的岩坎、密密匝匝的刺蓬里,都可能会有收获。我更喜欢的是那些年轻男女社员们收摘过的桐林,因为他们在对歌嬉闹中劳作过的地方,会让我们有更多的收获。

我捡拾的桐果,不需要经过堆放沤烂,晚上我就和母亲、姐姐一起用竹(骨)椎剥出了桐子。在那生活用品短缺的年代,洋火(火柴)、洋油(煤油)、洋碱(肥皂),在山村里都很难买到,剥出的桐果壳母亲和姐姐留着烧碱水洗头发或洗衣服等。桐子晒干后,一部分我去赶场卖给供销社,多的时候能卖五六元,少的也有两三元。这些钱除了买一些铅笔、墨水及作业本外,我也趁机打一次牙祭,用一角四分钱吃一碗猪肉米粉,或用一角钱买一块粉蒸肉吃,余下的钱回家全部交给母亲。另外一部分桐子便用于点灯照明,用铁丝穿上白白的桐子仁,再用火点着,便可以照明了。记忆里,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灯下忙东忙西,剁猪菜,为我们缝补衣服……姐姐则在这样的灯下纳鞋底。上灯时分,我们玩够了之后,也常在桐子灯下阅读课文,做作业。记忆里,最难忘的是快过年的时候,我一觉醒来,透过微弱的灯光,常常看到母亲还在为我们姐弟缝制过年的新衣,做过年的新鞋,那灯光透射出的慈祥母爱让我感到无限温馨。

记忆中的桐子树,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难以忘怀!忘不了,它的春华秋实给我童年生活增添了欢乐,让我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锻炼了身体、磨砺了意志,学会了坚强面对生活中的所有磨难。忘不了,在劳动中,我养成了勤劳的习惯,在体恤母亲养育儿女的艰辛中,我学会了感恩与分担责任,这些也激励我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并且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

又见桐子花,我仿佛看到了故乡,看到了我的小村庄,看到了桐子树上嬉戏的儿时伙伴,看到了桐油灯下母亲充满慈爱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