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的雨

又是一个雨天。

大兴安岭的雨和南方的雨不同。南方的雨，特别是到了梅雨季节，下雨的时间长，一天接一天，不停地下，连绵不绝，没完没了，使人烦躁、潮粘，透不过气来。而大兴安岭的雨，是来来走走，下下停停，疏疏密密，即使到了雨季，虽是大雨如注，但很快就过去了。这是阵雨。多半时间，雨前是微风习习，雨中是凉爽清润，雨后是亮丽清新，蓝天碧日。

几天来，阳光在林间的树叶上均匀撒下的一抹嫩绿，好像被尘土掩埋得有点憔悴了，叶子被晒得卷曲，小草抖不起精神，大地显得有些旱裂，它们都期待着来一次清洗和饱饮。这时，我仰起头，看天空飘来几朵白云，还夹杂着些许灰色的雾幕，很快便落下了幽凉的雨滴。我发现这雨，是有组织、有准备、设计好了的。开始是四散未聚，自由式地滴落。不一会儿，就整齐地迈开脚步，由点滴变成了细线，轻轻地，均匀地往下撒。这时，你能看见一条条雨丝直线地垂下来。

再看看天那边，方才还是大朵大朵的白云，忽然间又换上了灰色的服饰，有模有样，伴着闪电雷鸣过来了。一会儿，又突然地带着冰雹，以旋转、瓢泼的姿势，哗哗地响声向你斜击过来。一时间，天地里淡灰淡灰的，小树赶忙晃动腰肢，电线也被吹得乱了脚步，来回跳跃。这是急雨、暴雨。在灰沉沉地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吹散了灰色，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阵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晴了，天空瓦蓝瓦蓝的，太阳又露出笑脸来了。远处，两座山之间出现了一道艳丽的长虹。

雨天里，有时也透露出阳光，撒下的雨丝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排排竖立起来织布机上的拉丝，亮晶晶的。有一次，我发现七八只红色的、白色的、黄里有红点的鸡在雨中抖翅。有一只母鸡用嘴抚理完身上的水珠后，展开扇子大的翅膀，遮盖着几只小鸡。然后，又将自己的脖子弯过来插到翅膀里。另一只公鸡颈部挺直，头上的红冠经过雨淋更显得肥大，鲜红鲜红的，两只脚牢牢地站立着，它侧着头，用一只瞪大的圆溜溜的黑眼睛在凝视着天空的雨幕。

经过一天的饱雨，山显得鲜亮清秀，树木青翠了，小草也墨绿墨绿的，山里的小河涨满了水，溢出来的水弯弯曲曲顺山脚越过草地，流向了远方。山里湿度大了，林间就出现了氤氲迷离的情调，蓊郁的水汽从山下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雾光水汽，一片迷蒙，仿佛大山、树木都在半睡半醒，犹如东坡诗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大兴安岭的雨，除在视觉上好看以外，在听觉上，也是一种美感，有时也是一种震撼，一种唤醒。雨，如果打在密密匝匝的树木和草丛上，有一种柔软、清脆，哗哗地声音，要是细雨柔淋，滴到树叶和河面上，则像断线的珍珠垂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像一首乐曲，令你心驰神往。

我家原来住在四楼，是顶层。上边的房盖是铁皮做的。一到下雨时，屋里就如同音乐厅一样，合音奏起。我们一家人在这个屋里听雨，从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两个孩子从童年听到少年，直到他们考上大学、博士和在北京工作，这种温馨、柔美、激越的雨声一直与他们晚读晨习相伴。雨打在屋盖上，由远而近，由小到大，轻轻重重，重重轻轻。如突然敲响屋盖，这是急雨声；如像鞭炮炸响一样，那是冰雹和暴雨的混和声；时紧时慢的雨如抚琴，密线般的雨似碎玉。每当这些音乐响起，我也可“独坐小楼听雨声”了。

大兴安岭的雨，下肥了山野，下满了河流，下饱了草地，下足了农田，也下乐了森林里布谷鸟的“布谷”声。到了八月，特别是秋雨过后，满山遍野都弥漫着野味，只觉得这种味道扑鼻，似乎飘着的雾气，欲滴的露珠都散发着野香。雨过天晴，丽日普照，正是山货纷繁茂盛的时候。于是，山里林间变得热热闹闹，人们利用各种不同的交通工具去山上采宝。那一堆堆蘑菇，参差地挤在一起，伸着不高的腰身，袒露着不同肤色的躯体，带着肥厚的小帽子，缓缓地钻出草丛。草丛里的红豆、高粱果，像一点点烧红的火炭；深蓝深蓝的都柿害羞似地躲藏在绿叶底下晶莹闪亮，各种颜色的无名花构成了五颜六色的画图。这时，满山的宝，满山的人，满山的笑，满山的歌，令人心神皆醉。

本文编辑 于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