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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的小夜曲

2023-08-07
唧唧——唧,唧唧——唧——虽然是一只孤独的蟋蟀,而且是来自家乡的灶马蟋,它的声音,我太熟悉了。以为是在梦中回到了家乡,躺在西厢那张永远散发着木质气息的板床上。我轻轻地揉搓...

唧唧——唧,唧唧——唧——虽然是一只孤独的蟋蟀,而且是来自家乡的灶马蟋,它的声音,我太熟悉了。以为是在梦中回到了家乡,躺在西厢那张永远散发着木质气息的板床上。我轻轻地揉搓眼睑,意志渐渐地清醒,可是耳畔依旧传来孤独的鸣叫。在城市,在高层建筑,怎么会有灶马蟋呢?

我怕惊醒爱人,蹑手蹑脚步出卧室,朝着灶马蟋鸣叫的方向。窗外的月光,映照在地砖上,能够清楚看见户外高大挺拔的水杉在秋风中摇曳的树影。唧唧——唧,唧唧——唧。孤独而单调的鸣叫,它是在怀乡恋土,还是在呼唤亲人,还是在告别秋风?我一边倾听,一边思想:它是怎么跑到我的厨房里来的呢?难道它的翅膀能够飞越几百里地?我突然想起,前不久母亲进城带来了一捆稻草,这是爱人要她带的,准备冬天做豆腐乳用的。也许它就是跟着这捆稻草悄然到了我的家里,一个充满怪异而陌生的地方。

我坐在月光下,透过宽阔的玻璃望着婆娑的树影,耳畔回响着孤独而单调的鸣叫。我的思绪又回到30年前的家乡麒麟畈。老屋的东朵是破旧的灶房,沙土夯筑的土墙,一半坍塌,用编辑的巴茅草遮风挡雨。每到夜晚,那些长居灶房的灶马蟋便放开歌喉,伴着月色或者风声,奏起美妙的小夜曲,使得清贫而朴素的夜晚变得诗意盎然。

我家的灶马蟋不同于野外的蟋蟀,它比较粗壮有力,形象却似弓腰驼背的老人,翅膀短促,触须根长,跃跳跃时,后足用力,反弹身体,蹦得老远,最值得跳远远动员好好学习。白天,它们隐匿在灶房的缝隙中,到了夜间便倾巢出动,趋光趋暖。特别是春夏之交的夜晚,灶马蟀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发出唧唧——唧唧的声音,响成一片。到了秋天,它们的鸣叫变得嘹亮、清脆,透明度很高。童年的我,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在灶马蟋的小夜曲下酣然入睡的。

印象最深的是,暮秋之后,我家每晚要在铁锅里烘烤锅巴。因为热锅暖灶的,灶马蟋一起飞到灶台上,更有甚者,蹄到热锅巴里。当我把锅盖一掀起,它们便四处逃蹿。小时候得过疳疾,喜欢吃香物。母亲让我到灶房里捕灶马蟋,烤着吃。每次进灶房,我都蹑手蹑脚靠近灶台,生怕惊扰了它们,然后一去不复返。我用事先准备好的抹布将锅盖的缝隙盖严实。亮灯之后,慢慢地挪动木锅盖,等灶马蟀刚刚蹿出来,就将其捕获。我左右手各执一个,来到堂厅。持其后足,将灶马放到煤油灯的火焰上烤炙,并不断地翻转。起初听见火烤时的吱吱声音,看见灶马蟀的触须在火焰中萎缩、碳化,直到馨香飘逸才从火中取出,轻轻地在衣服上蹭几下,再冷却,便放到嘴里咀嚼,其味决不亚于油炸山雀。

我的嘴在蠕动,突然发出声响,灶房里孤独而单调的鸣叫戛然而止。等了好长时间,仍然不闻其鸣,我轻轻地掌嘴,怨恨自己不该怀念童年的残忍。但我没有离开灶房,依旧静静地坐在月光下等待。大约十多分钟过去了,孤独而单调的鸣叫,又开始了。只是单调有了些许不易觉察的变化,唧——唧唧,唧唧——唧……似乎有点紊乱,也许是刚才受到惊吓的缘故。

我想准确判断这只来自家乡老屋的灶马蟋,究竟藏身何处?是冰箱的旮旯里,还是地柜的缝隙中?我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子,挪动步伐,转动身体,调整耳朵的方向——奇是奇了怪了?怎么感觉它在跟我捉迷藏,一会儿在冰箱旮旯里,一会儿在地柜里,一会儿又在水柜里,一会儿又跑到米瓮里……它的鸣叫已经不再有淡淡的忧伤,而充盈着欢快和喜悦。

有意思的是,我发现月光映照的水杉下面也有了呼应,这里是唧唧——唧,那是矍矍——矍,仿佛一问一答。也许它们早已在进行交流了,要不然,刚才我怎么感觉灶马蟋的鸣叫充满着欢快呢?可它们只能邂逅,遥相呼应,而不能相逢如故知。

今年的中秋夜,非常特别,因为有了来自老家的灶马蟋,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编辑 月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