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札记
惊蛰
从元宝山山路的石砖缝里,有几棵小草开始往外拱了,叶圆,微小,绿得轻微但是轻活的,这是今年大地给我的第一个春天的信号。3月5日,惊蛰。虫子还没出来,睡在草根下。南方已经草木盛开了,等雷声滚动叫醒它们么?今晨却飘来今年最大的雪。蚂蚁讥笑几棵草“急什么急呀?”小草一直纳闷焦虑到下午3点,太阳就出来了,地上的雪迅速化为春水,小草就笑着喝下午茶——春雪贵如油啊。
下午参加经济适用住房价格论证会议。富人房子几套,山景一套,江景一套,新区一套,老城一套,听说北京三亚也有房的。我房子窗透风寒,冷了一冬,妻说一连几晚做梦都是“地热”和“小炕”,怕妻恼,我就安慰她:太热上火,北方冷比南方人长寿,知冷知热呀。
筑房和繁殖两件生存大事,动物比人弄得轻松。
窗玻璃滤掉空气中的冷,一缕阳光把温暖放置在我的桌面、身边的墙角。阳光跑了遥远的路,这一缕到达了终点,歇在这儿。我替她默想了一些比较哲学的词语,比如“遥远”、“瞬间”、“相对”、“偶然”,还有“光年”和“毫米”……其实,一缕缕阳光到达许多不同的地方,比如我家的阳台君子兰的叶上,到达南海沙滩,到达人民大会堂石阶,到达万宝三队窝兜地,到达我妈的线板上,到达一座新坟的槐树枝上,到达麻雀求爱的尾尖……她们是上帝的派下凡尘的天使。
太阳光走到地球多长时间?百度里说是8分钟,也有说3万年的,说目前的太阳离子是产生在冰川期那时候的太阳。
听鸟鸣
今晨,山上多了一种鸟鸣,婉转亮丽,我不知道是哪一种候鸟回来了,大概是什么鸫或莺。
几声鸟鸣,融进到七八点钟的阳光里,天空就格外的蓝,春风容易把持不住自己而刮得太猛,而今天几乎没有风。这几声鸟鸣,让惊蛰以来依然寒冷的春天,立即另起了一行,这如公园写水字的老头儿,竖写,写草书,简明,秀美,大气,写了上行换下行。上一行呢,是冬天的尾巴,拉长的低音,或省略号的几个点。我又听见几只喜鹊在叫,它们持续一冬在歌唱,没有给城市人家叫出更多“喜”来,围绕着城市的山坡、树、公园、墓地,唱出了寒冷中的韵律,和乌鸦比较,喜鹊寄托着人的美好愿望,黑白这么一混搭,竟让它们喜上了几个千年——天下一些虚名和荣誉常常不易分清,喜鹊就自“喜”着,由着乌鸦去“悲”吧。它从南坡飞去北岭,千万年腔字如一。
论声色,喜鹊真不及乌鸦,“呱呱呱”摔几声浑厚的响儿,迅速落地,或扔几行震撼上天,都有点哲学或男人的意味,有点儿政治家的风度,从不拖泥带水。喜鹊如村妇,泼辣而歌。
这几天我家里忙装修,贴瓷砖,走电路,打小炕,改棚线,安花洒,灯是圆的带花纹的好,厨门后悔没有银灰配上草绿,花砖镶低了十公分,鞋柜门和边色是顺不过来了,水暖工毛毛楞椤水管保不准会漏个万一啊……我就想啊,那些鸟啊蛇啊虫啊的家,那狼窝虎穴是简单明了不过了,不装修,不刮什么大白乳胶漆,什么照明浴霸,再比如喜鹊吧,直接把家搭在那老槐的最高的枝杈间,枯枝容得下蓝天,早晨七八点钟,太阳进家门了,午夜有星光入梦。
听着鸟鸣,看锦江山顶一老家伙在练甩鞭,啪,啪,啪,清脆响亮,冬天闷得久了,舒服啊!——闭眼我练会儿静功,心却不安静,我看到万宝我三姑夫歪戴着一顶破棉帽,赶着他心爱的马车,从三队的公路上一直甩着响鞭,高调而骄傲地驶过我家的老屋,向着江边的春天进发。
清明
三五岁时,我爸教我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那时我以魂为鬼,天又下雨,限制了许多欢乐。惊蛰之后,春天的脚步似乎往后挪了几下。但人走在杏花村,看花且有酒,我又十分想往。过清明,我妈要炒一盘鸡蛋——清明节前,我妈要攒下半葫芦瓢的鸡蛋,上面的鸡屎有开春的气息——我妈总摸一只老花母鸡的屁股,鸡挣脱了老远,羞恼而歌,歌词不雅。还要种葱。我爸用镐头翻开前院的土,把土块打碎敲细,勾成垄,晒匀了太阳。土里有“墒”,我猜土地的“墒情”和人“情商”差不多吧,太高了也不一定好,比如梵·高、海子。发芽葱是去年秋天栽下的,今年又重返天真,我蹲着看芍药的发芽,把她看得红微微的。
我试着理解“清明”:清静,安宁,在春分和谷雨之间孤独地散步,是生的终了——对清明的走向,我开始心怀感动,一束束走在上坟路上的花朵,一堆堆燃向天堂的火苗。走向野地的人们,目光也多是向着天空和远处眺望,之后,让身体俯向大地,俯向祖先,俯向人生的来处……
天气晴好,半轮月竟挂在了白昼的中央。
谷雨过后
谷雨,雨下得多了。
雨生百谷,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谷和雨连起来真是动听,谷子温润,小米粒,黄晶晶,雨下成谷子的样子有多美!我老家地少,大多种了包米。姜江沟我家有一块山坡地,有一年,种了谷子。一个个谷穗,在瘦身细叶上,沉实、丰满地弯向坡地。如果秋田是画,包米是粗笔画,谷子是细线条,它着意于突出秋天的一些细节。谷子和麦子和高粱都属于谷类。包米、高粱朴实粗犷,是田野的主力,而谷子是细节和诗情。和麦子一起,有忧伤之美。如果给我一片田,除了包米,我一定要在春天种下几垄谷子,秋风里抚摸着谷穗,与它们一起站在黄昏里。
雨下在山野、海洋、草原、沙漠。雨也下在城市。城市是混凝土、发动机、噪音的混合体,雨下在城市里,如一个宁静的人参加一个浮躁的饭局,也像纯真的爱情遭遇利益的捆绑,没有“润如酥”、“贵如油”的感觉,哪怕泥泞这个词,离城市的雨也很远。雨落在城市的楼顶、广场、街路的硬覆盖上,失的是身,失的是意。
也有意外,在城市街路两旁、公园里,有树和草,它们相对于楼群、汽车,属于城市的弱势群体,但它们是大地的血脉,是土地的孩子,雨让它们充满喜悦,给它们带来了故乡的消息,似乎是那条河幻化来的声音、泪水。这场雨,让草和树的精神振作起来,为了既定的目标,如长叶、开花、结籽,而继续坚守在城市的一隅、侧旁。
雨下在城市,不好说“误入歧途”了,是上天有意为之。
风水
劈山把楼盖到山上了,用水泥抹成山墙,山露了山气就荒凉,夜里有鸟,叫声吓人,撕破了嗓子也放不开声。江边全是高楼,遮人的视野,看天看江都得从楼的缝隙间插过去,累得眼疼,夜里就不停上药水。楼下不大小院全是车,没有一棵大树,老头老太太住了新楼却怎么也精神不起来,想老院的大树,想树的阴凉,老的人不借夏天不借个大树的阴凉就像鱼儿缺水一样,气一口一口顺不过来,就干巴巴缩在楼根儿,看电线上停着的老家雀。抽烟的咳嗽。打牌的摔不动胳膊了,慢慢一张一张往上放,手抖着抖着牌就掉了地上。专说话唠嗑的,唠着唠着就骂,人老了脏话没老,骂骂才提了精神。骂谁?谁都骂!
“日子一天天过,好像缺点什么”?
“风水!”
“这个新鲜。说说,怎么个风水?”
“天上来的,地上有的,原本存在的就是风水,好的生态就是好的风水。对了,人也在破坏自身的风水,比如抽烟,喝酒,过度的占有和享用。”
“噢,风水怎么能好起来?”
“难啊。人人都在破坏风水。你也是吧,你气色不好。别生气。”
我摸摸脸,干巴巴的,头一阵晕。使劲干洗脸,压风池、涌泉穴。
忽然,心脑皆清凉,且心有泉涌。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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