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看花
我站在九曲桥上,一低头,就看到那些花,苞瓣洇润,铺陈水里,月牙形的池榭里,倒映一泓魅影。
芍药、牡丹、木樨……还有那些说不出名字的花,临风摇曳,不知何人所栽,也不知抚慰过谁的眼神?
古宅里很寂静。在静的深处,才有那些喧闹的花。先是几颗素色绣球,时光里的球,在墙头上来回滚动。那些围墙上的青砖老了,类似松动的牙。寂寞的绣球,开得蓬松,随风摇曳,一会儿探出墙头,一会儿缩进墙内,像一个羞赧的古代女子。
太湖石假山的藤萝,在水中是比较耐看的。水中花,其实就是一园子的花,剪碎了,倒在水里。有一条锦鲤摇尾,粉红、淡红、淡紫、玫红……水的涟漪乱了,就成了乱红。
怀旧的古宅里,广玉兰一定要有的。花影婆娑之下,才子佳人坐在一棵树下,品茗下棋。
这些树和花,似要配一翼小亭。花影斑驳,筛一缕阳光,照射亭上的一副楹联,对仗工整,凹凸阴阳。
我在扬州个园的一株高约数丈的广玉兰下,看到那副楹联,亭子的抱柱书写:“何处箫声醉倚春风斗明月,几痕波影斜撑老树护幽亭”。不知谁,借这样的花亭,抒人生思古之幽情?
这时候,有一只大鸟,扑棱在树冠,啄一下,又啄一下,“呼”——飞走了。某个夜阑人静的夜晚,硕大的花骨朵儿,从枝头跌落,弄得满园哗哗作响,从高处遁入红尘。
我所在的小城,是座古城。每年初夏,我都要到古宅里去赏花。此时,荷花醒了,从叶的罅隙,旁逸斜出,一枝红荷,被绿叶捧在手心。
石榴也开嫣红的花,别看它在结籽之前开了小花,那可是过去大户人家多子多福的吉祥树,长在古宅里。不是吗?一朵花都开了,一粒饱满的籽开始孕育,有人曾站在树下仰望,承接天空纷落的流光。
古宅里的花,没有大胆示爱的浪漫玫瑰、蔷薇;古宅里的花,大都很含蓄,是牡丹、芍药的唯美、端庄。
古宅里的花,适宜隔着一扇窗去观看。花朦胧,人也朦胧,隔着的那扇窗,花嵌窗内,就成了一幅天然的水墨扇面画。
我钟情江淮古宅里的两株花:一株枯枝牡丹,一株万朵古山茶。
《镜花缘》中提到的枯枝牡丹,是在一个小镇上,那些衬托它的叶,漫长的替换生长,早已失去了耐心,不见了踪影,而那些花,却依然迎风摇曳,保持生活的热情。那是许多年前,我坐船经过那个小镇,有人指着舷窗外的水码头:小镇上有一朵常开不败的花。
那株古山茶,在一户寻常人家的院内,一树繁花,春天里静静绽放。这株古山茶奇就奇在它在长江之北,却能开这么多的花,它本是南来的游子,内心有大欣喜,那么多的花,在一棵苍老的树上欢愉绽放。
古宅宜养一株紫藤。这样的藤和花,仙风道骨,一年只开放一次。小时候,我住的附近有一座古宅,每逢暮春,紫藤花,一串串,一嘟噜,叮叮当当,袅袅挂满紫藤花架。人坐在花架下,头顶上是花,筛落的光影,影影绰绰。
古宅宜栽数丛芍药。这样的浅紫红色,似要配适合的玲珑山石,整体衬托。花叶氤氲,藤蔓交织,浮光突突,聚合于此,让一院青黛房舍,栩栩生动。
当然,桃花在古宅里是没有的。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说,桃花在名园里是找不到的,只是在乡村篱笆的地方才有许多,想看桃花的人,要骑驴到郊外去,像武陵人偶入桃花源,才能找到那种乐趣。
古宅里,还有多少空庭之花?那些花,随风飘摇,随风而逝。有一次,在一座人去屋空的古宅里,一丛花,不知主人已搬走,那几棵淡蓝色的蓬松绣球,仍在寂寞地开放。
赏花当赏夏花,飞珠溅玉,绚烂至极。
(孤山夜雨摘自《合肥晚报》2013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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