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坪羌寨
8月中旬,在阿坝的九环线上,我们沿着杂谷脑河谷一路上行。蓬勃的阳光,从湛蓝湛蓝的天上,从高高雪峰的顶端降临,降临在蓊郁的森林和冷气袭人的峡谷。一丛丛叫不出名字来的浓绿的、浅红的、淡紫的树叶,在河谷两岸的空蒙山色中高高下下、隐隐约约地跳跃。亘古不变的玻璃般透明的水声,伴随着幽深的河谷起起落落,仿佛当年马帮留下的悠远绵长的铃声。
一些羌女在路边摆着背篼兜售苹果,或者是那些晒干的野生菌,甚至有茂汶花椒。这是一个好兆头。可是我也有一些隐忧,羌人是一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不断涌入的外地游客注定要给他们的传统文化带来冲击,强悍的羌人还能保留多少属于自己的特质呢?
到达桃坪羌寨时,正是夜幕降临。桃坪羌寨始建于公元前111年,羌寨所有建筑均以石块垒砌而成。这片保存完好的泥石杰作位于高山山腰,靠近溪流。远远望去,一片黄褐色的石屋皆顺陡峭的山势依坡逐次上行,高低错落,其间碉堡林立,气势不凡,被誉为最神秘的“东方古堡”。刚停下车,就涌上来一大群羌女,她们冲着我们嚷:“住羌寨,住羌寨……”毋庸置疑,这些人都是羌寨内外的原住民,他们如此热情,是希望我们到他们家里去住宿。既然吃住是刚性消费,我们当然选择住在羌寨里面,这样一醒来,我们不就能体验到羌寨的早晨吗?羌寨里现有100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农家乐,接待能力还是可观的。谈妥价格,我们住进了老杨家客栈。
在羌寨的四楼上安放好行李,我们来到一楼的厨房,老杨亲自给我们做饭炒菜。一盘羌家回锅老腊肉,肥而不腻,不咸不淡,跟绵竹的山腊肉差不多。桃坪羌寨属于山区,羌寨养猪多用自产玉米、土豆,根本不用饲料,猪肉咀嚼起来非常劲道,回锅肉硬是能起灯盏窝,让人不忍动筷子。不是不想吃,而是多年没吃到这样的回锅肉,两三下吃完了,就没有回味余地了。羌寨的香肠也不错,跟绵竹大同小异,但因为猪肉质量过硬,口感还是上乘些,属于佐酒佳品。至于米饭,则是羌寨“金裹银”。没去过羌寨的人,根本搞不懂什么是“金裹银”,其实就是俗称的玉米面蒸干饭,用大米和玉米面混合而做得名。做法是待米饭即将煮熟时放入玉米面,然后用筷子从上至下逐步均匀拌合,蒸熟既成。由于大米是白色,玉米面是黄色,故而得名“金裹银”。
1980年代时,在川西乡村生活,母亲为了改善一家人的伙食,经常在餐桌上变换花样,“金裹银”就是我们餐桌上的常客。玉米是常见的一种大春作物,一般种在自留地里或者田边地角,作为一种补充,其脚下可以点些豇豆,这样就不需要特意给豇豆藤搭架了,它们可以一直爬到玉米梢上去,然后再走回头路缠绕下来,直到玉木棒子摘完后,玉米秆都可以站在那儿为豇豆服务。在那食物匮乏的日子,玉米秆也可以拿来放倒当甘蔗啃,甜滋滋的。玉米快要成熟时,把玉米棒子掰下来,可以煮嫩玉米,或者一粒粒剥下来,用青椒爆炒,特别香甜。老玉米则可以放在灶膛里烤熟,我们常常啃得满嘴是灰也在所不惜。至于收获后的老玉米,则要在院坝里晒干,然后脱粒拿到打米房去磨成玉米面粉。做稀饭时,米放少点,水多些,快要熟时在锅里撒入玉米面粉,边撒边用筷子搅散开,做熟后就成了一锅黄澄澄的面搅团,是健脾养胃的好东西,粗细搭配的典范。至于干饭,则跟羌寨的“金裹银”差不多,我们称为“面蒸蒸”。因此,当我吃着老杨家的“金裹银”时,觉得特别亲切,这不就是儿时的味道吗?
我们吃饭时,老杨就坐在旁边跟我们聊天。他说桃坪羌寨以前很穷,羌人就种点庄稼过活,连老祖宗留下来的羌寨也无法维修,真是守着金饭碗讨口。多亏一些摄影者将桃坪羌寨的图片发在网上,大家才知道了这一处世外桃源。一些媒体也来推波助澜,关注度越来越高,因此这里人气越来越旺,坐在家门口就挣钱了,而他们羌人只需要保持原来的生活方式而已。什么是原来的生活方式?不外乎就是说羌话、穿羌衣、过羌俗罢了,可是我看老杨的女儿,却穿着牛仔裤和T恤,跟城里的女娃没啥两样。老杨的女儿杨开瑞,初中毕业考上了汶川县城的一所高中,今天刚参加完军训在家休息,和我们很谈得来。羌人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其党项羌曾经建立过强势的西夏国与宋、金两大国抗衡,成三足鼎立之势,可惜被蒙古人灭国后,再也没有振作过,自此族人散居各地。“羌”字就表示放羊的人,而羊就是羌族的图腾,这也是为啥羌寨有很多羊头骨作为装饰品的原因。羊是一种温顺的动物,但是把羊头骨挂在那里,就有些悲壮苍凉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