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幽不见
寻幽不见(一)
前几日偶见一公园,觉得树木较多,也有一滩静水,甚感欣慰。今晨一早,忽突发奇想:何不带上书本,于那公园处静读,省的镇日坐在15楼上,面对电脑,呼吸着闷闷的热气。
于是,骑上单车,来到离家不远的这个公园。但在公园里转了几圈,无法找到一个可供我静坐酣读、林深石凉的地方。“湖水”四周,倒有许多长椅,但到处都是带孩子戏耍的老老小小。几处草地上,一些工人在推着除草机轰鸣作业;不远处还有个儿童游乐场,播放着震天响的音乐。公园里,也有个人工假山,半山坡上,还有个亭子,亭子里,一些人在簇拥着一个披带婚纱的女子在拍照。无法找到一个幽僻所在,我只好在一条通往“山顶”的甬路旁,找了一块较为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将就一上午算了。
读书喜欢在一个幽僻阴凉的地方,但热闹的人群无法给我让出这样一个所在,于是,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读书与读书环境的种种,散漫无羁,缀成一片。
(二)
很自然地,联想到前些日子南下游玩中的一站:襄阳卧龙故里。
我无意关注襄阳是否真的就是诸葛亮躬耕南亩的地方。但那里的山幽林密、以及可供耕作的山间田亩,还真的让我信服――的确是一个胸怀天下、有所准备的读书人的读书所在。还有那步出“卧龙故里”之后,周围的景色,也愈加让人相信:这真是一个“卧龙“的所在啊。青山绿水,有原野可供农人耕耘,有桑树可供女子养蚕纺织。这里,是远离战乱和残杀的世外,是让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书生静观天下、养德修身、有所选择的绝佳境地。
人间有好书,读书也须有好境啊。
(三)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但我不知道子云亭的景致,我想到了潇湘馆和它的主人。
林黛玉的居所,首先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先天的,就带有抑郁、清幽、孤傲和寂寞,它是读书人的馆舍,里面飘渺着不尽的缠绵、幽怨和感伤。
潇湘馆的颜色应该是苍绿的,因为这里有千竿的竹子,有湿滑的苔痕。而在森森凤尾的掩映下,曲径通幽处,便是一带粉舍潇湘馆了。
潇湘馆的声音是如泣如诉的。这里,除了与唯一的知音在年少时偶尔的欢声与笑语外,更多的是哭泣声、叹息声、吟诵声、还有寂寞的琴声。无处可诉的情怀,只有与那鹦鹉说去,于是,鸟儿也知道了“侬今葬花人不知,他年葬侬知是谁“的叹息。
潇湘馆的空气中,淡淡地,氤氲的是书香,是药香。潇湘馆的主人,不关心俗世里受人称颂的女子的功德,她对针线织造毫无兴趣,她的屋子里,只有满架的诗书,还有,侍女紫鹃镇日煮沸的药壶。
潇湘馆伴着它的主人,或读或吟、或哭或泣;林黛玉把自己的一腔才与情,爱与恨,倾洒在她俗世里的栖息地,直到泪水流尽,生命停止。
(四)
不敢与圣贤文人相比,但酷喜读书,且对读书之境有苛刻选择,却也是与生俱来。
且让我晒晒昔日读书的“陋室”。
小时候,村南的小河及河边的小树林,是我最喜欢读书的去处。清晨,走过一条长长的大道,来到小河边。初升的太阳,照在静静流淌的小河上,河水泛着粼粼的水波。林间也洒满了阳光,地上的小草滚动着露珠。小河静静的,只有林间早起的鸟儿鸣声。当此时也,我或携课本教材,面对潺潺河水、郁郁林荫,高声朗诵、低低默背,无不熟烂于心。
有时深秋清早,河边一片静寂。水雾蒙蒙,渺无人应。远处的芦苇,身后的树林,都显出盛夏过后的寂寥。每于此时,心底生出无限的怅惘,看着东流的河水,想着从未谋面的未来的那个人儿,小小的心里,便不禁感伤。
炎炎的夏日,我喜欢在午后时分,到河边树林,捧读心爱的各色书册,如醉如痴的阅读。我家的藏书,在那个时代、那个地方,应该是数量最多。父母、叔叔、姑姑的语文教材,尤其是父亲中学时代的三本《文学》,是我今生喜爱文学、并把文学视为终生追求的启蒙。里面的唐诗宋词、带有王叔晖侍女插图的“牛郎织女”、“孟姜女”、还有鲁迅的“社戏”、赵树理的小说、民间谚语、普希金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还有几篇苏联小说,等等等等,我无法细数里面的每一篇诗文,甚至至今还能记起里面带有文字的插图。我是太喜爱这些书了。我清晰地记得,当时在我幼小的心里面,我的想法是,假如将来我死了,这些书怎么办?我会要求别人,把这些书和我葬在一起吧。
我的当兵的叔叔有一个小木匣,里面藏着许多的“小儿书”。小木匣在一个盛杂物的又黑又小的房间,我很害怕那个房间,但它里面的小木匣在吸引着我,于是,我每每悄悄溜到那里,翻开层层堆压着的破衣、瓶罐,打开叔叔忘了上锁的小木匣,从里面取出一本小儿书,再盖上木匣的盖子,并把刚翻开的东西一样不落地堆在原处,保证不露一点痕迹。然后,如获至宝地走出那个黑屋,迫不及待地贪婪的阅读――这些小儿书,有成套的“杨家将”、有“马兰花”、“封神演义”,也有“红灯记”、“打虎上山”、“沙家浜”、“海港”、“海岛女民兵”等等。
――扯远了一些。我无法忘怀陪我度过童年的那些书本,正如我无法忘怀伴我读书的那些幽静的环境一样。
除了村南的那条小河,我能够静下来,让读书与心灵融为一个的,还有许多地方。比如,小学时的西坡、初中时学校后面的北坡、高中时镇子东边沙滩后的树林。当然,夜晚独居时,是我那东屋的“闺房”和“陋室”。
我和母亲把原有的那条大土炕拆了,只留下守着窗口的半截。夜晚,我喜欢一个人趴在半截土炕上,在一盏油灯下――后来发展到舍得买蜡烛,又发展到电灯――但无论怎么变化,我都喜欢 那盏油灯的陪伴,我钻在被窝里,趴在炕上,在灯下读书。春夏秋冬,喜欢看窗前的一轮明月,喜欢听秋雨从屋檐滴落的声音,喜欢听村外田里如潮的蛙鸣,窗外寒冷的北风吹起的时候,愈发喜爱拥被夜读的温暖。
(五)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于我而言,谈笑的既没有鸿儒,也没有白丁――我只有电脑一台,偶尔也从电视中观看外面的世界。
其他的,倒大致如此,尤其是“无案牍之劳形”更为贴切。
现今的我,无甚馆舍,无甚茅庐,无甚轩志,想要觅一清静去除,也终不可得。 寻幽不见,只好把记忆中的一些散片,拿出来晒晒,以作无奈之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