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葵来了

我住的小区属于九十年代初期建的，早先是单位里分的，虽然分在最底层，但在当时，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现在单位早倒闭了，住房也老化了，而我也快近退休年龄，小区里原来的老住户基本上都搬出去了，留下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出租户。我也想换一套新房子呀，可单位倒闭后，我一不会做生意，二开不了大公司，只找了个临时工，赚一两千块一个月的工资，哪里买得起上百万一套的房子？

幸好我家楼上还有个老同事，平时也可以走动走动，打打招呼，闲暇时来几盘“楚河汉界”，可到了去年，他也搬出去了，这下连个招呼也没人打了。他搬出去后，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外地人。外地人有小孩好几个，张口“俺”，闭口“俺”。本来，我就对外地人没啥好感，再加上有小孩，晚上不是哭就是闹，要么地板弄得砰砰响。我可不是省油的灯，上楼去警告他们。那外地人连声说“对不起”，说自己以后会小心的。

我警告一次后，楼上似乎好了许多，可这天晚上，楼上又开始了，楼板上一片嘈杂，啤酒瓶叮叮当当，一群人吆五喝六。我再也忍不住了，穿着裤衩就上楼去敲门。

门开了，那外地人说：“是大叔呀，真不好意思，今天俺家小孩过生日，俺那帮老乡一定要来庆祝，只好对不住您了，要不您也进来喝一杯吧！说啥咱也是邻居！”

“邻居个屁！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把你赶出去！”我连正眼也没看一下他，就蹦出一句话来。说实话，他住这么久，我还真没正眼看过他一眼。他竟然称我为邻居，你们这些来打工的外地人，我才懒得跟你这个“俺”做邻居呢！

回到自己家里，我一个电话打给楼上的房东老同事，告了那个“俺”一状，老同事答应我他会想办法的。我了解我的老同事，他是个办事特讲究的人，说到的事一定会做到。第二天，我就看到我的同事上楼去了，我怕给自己引来麻烦，就装作有事出门去了。

这之后，楼上还真安静了许多，也不见小孩子吵吵闹闹了！

这些天都在下雨，气象台说第11号台风“海葵”进入我国东海东部海面，并加强为强热带风暴，正向我所在的城市逼近！

傍晚，狂风夹着暴雨，像疯狂的魔鬼，张牙舞爪，吞噬着整个城市。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马路上车辆稀少，积水越来越深。天虽然没黑，但房间里已经很暗了。突然，“啪”的一声，断电了。

没有电，就不能看电视，窗外全是风声雨声。我与老婆只好提心吊胆地躺到床上，眼睛却怎么也合不起来。

突然，我听到有什么东西漂浮起来发出来的叮当响，老婆一下子叫了起来：“不好，房子进水了！”

我与老婆赶紧从床上起来。只听说这次台风大，可没想到会这么大，大量的积水一时排不出，竟把整条马路淹得无影无踪，因为我们小区建得早，属于低洼区，水哗啦哗啦地从门底脚的缝隙涌进了我的房间。我与老婆首先想到的是要先把家用电器搬出来，搬到公共楼梯上，以免被水淹了。可老婆是个女人家，她根本就抬不动，我一个人又背不动。

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我如迷路人看到一点星光，赶紧打开门。因为没有电，我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那人影站在门口说：“你们家电器要不要先搬到俺楼上去呀，俺刚才看到这水都淹起来了！”

啊，原来是租在我楼上的外地人！刚才老婆抬不动，我就想到了楼上的住户，可我一想到自己在他房东面前告的状，就没那勇气去找他，哪知他竟不记前仇，下楼来要帮我一起抬电器！眼见那洪水疯狂地往房子里涌，如果不把家用电器搬出去，都要淹在水中，那损失可就大了，此时，就怕没人帮忙呢！我想都没想，就招呼他快点进来，一起抬冰箱。刚把冰箱抬出来，那狂风就从楼梯口吹进来，夹着暴雨，把我们两个人的衣衫全打湿了。接着，楼上又下来一个女人，我与男人一起抬冰箱洗衣机，女人则帮忙搬些轻便的东西……

眨眼间，洪水就淹没到齐腰深了，这时，我家里一些值钱的电器也都搬到楼上了。这洪水可真是百年一遇呀，反正我长这么大，从没想到会淹掉我家房子的，要不是今晚租在楼上的外地人，我家里不知要损失多少呢！

一些值钱的算是搬到了楼上，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与老婆就站在楼梯平台上。外地人又出来招呼说：“你们俩站在门外干啥呀？这大风大雨的，听说海葵今晚下半夜登陆呢，来，俺老婆已经在房间里加了一张床了，这房子也是租的，虽然简陋，就将就一下吧，等台风走了就好了。”

我心里面有点难为情，可人家盛情难却，就拉着老婆走了进去。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到外面呼呼的风雨声，好像就外地人夫妻两个，一直没有看到他们小孩。我躺在他们为我铺的床上，心里一直难以平静，他们家小孩哪里去了？难道我在他房东面前告了状，他们就将小孩送回老家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这一夜，我的心仿佛放在油锅里煎一般，想想自己的苛刻，想想他们的宽容，忐忑不安。下半夜，海葵终于登陆了，它发狂地肆虐咆哮着，如翻江倒海，也如我的心情。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风向已转正南了，海葵也总算过去了，可外面仍是风风雨雨，楼下的水还淹在那儿，也没有退下去。

外地人的老婆已经打开煤气灶在烧早饭了。外地人见我们起来了，说：“楼下水还没退去，等下你们在俺们这儿随便吃点算了！”

他说随便吃点，我心里面更难受。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面目，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一副和眉善目，让人增加了几分温暖。

外地人煮的是清水面条：“俺们家条件不好，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以前，我听他说出“俺”字，心里就反感，现在听来却是那么亲近。面条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我感觉还是很好吃，。吃面条的时候，我问：“你们家的孩子呢？”

“俺们孩子放在老家！”

一听说孩子送回老家去了，我的心里更加难受，泪水差点掉了下来，连吃面条的心思都没有了，自责地说：“兄弟，我太对不起你了，都怪我不好，害你把孩子送回家去了！”

那外地人一脸糊涂，说：“你没什么对俺不好啊，俺才刚刚搬进来没几天呢，俺们楼上楼下的，这天灾人祸的，怎么能不出手相助呢！只要你们不嫌弃俺们是外地人！”

“啊，你才搬进来没几天？”

“是啊，俺刚租这套房子时，房东问俺有没有孩子，并叫俺晚上不要叫老乡来，只要不影响邻居，他就给俺房租便宜点！”

这时，刚好老婆过来了，看到楼下还像海面一样的水，缩着脖子说：“好可怕的台风啊！”

外地人一脸不屑地说：“台风并不可怕，其实更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台风三两天就可以过去了，而如果人心不齐，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听了外地人这句话，我顿时面红耳赤。是啊，台风并不可怕，比台风更可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心啊！此时，我在想：那个被我赶走的外地人，不知你现在租住在哪里？你能原谅我的过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