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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一些事情

2023-08-02
风吹院门 我在院里劈柴的时候,寒风开始一阵一阵地吹着院门,院门就在风中吱吱呀呀的歌唱。父亲在院子里喝酒,他穿着一件略显破旧的棉衣,他不是一个酒鬼,但是他却选择一个冬天的午后坐在院子里喝酒。我把劈好的柴码...

风吹院门

我在院里劈柴的时候,寒风开始一阵一阵地吹着院门,院门就在风中吱吱呀呀的歌唱。父亲在院子里喝酒,他穿着一件略显破旧的棉衣,他不是一个酒鬼,但是他却选择一个冬天的午后坐在院子里喝酒。我把劈好的柴码在屋檐下,这些柴禾总是让我联想到温暖和熊熊的火光,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身上开始冒出一阵阵热气。妹妹站在屋檐下,她总是侧着身子梳头,她的那面小小的圆镜是我送给她的,我从镇上的供销社里买回这面圆镜是因为镜子背面有一幅很好看的图画,图画上一个古代的女人扛着一把锄头去葬花。

父亲看了圆镜背后的画说,这一定是一个古代的女农民,但是她那么瘦的肩怎么会扛得动锄头呢,父亲一有空的时候就开始想这个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了圆镜背后的画说,从这个女人锁得那么深的眉头来看,一定是患了忧郁症,大概是他的老公不要她了,或者她的老公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赤脚医生说这话的时候,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药品的味道,我说赤脚医生是什么意思,你没有赤脚怎么大家就叫你赤脚医生呢。赤脚医生搓着手说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赤脚的医生,但是叫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赤脚医生。他的回答让我和父亲在院子里大笑起来,我们的笑声震落了院里枣树的一些叶片。那个姓黄的高度近视的大学生到我家来串门的时候,告诉我圆镜背后的那个女农民是姓林的,大家都叫她林妹妹,她是苏州人。那时候我站在院子里想,苏州的女农民都打扮得那么漂亮,苏州的城里女人就更漂亮了。

妹妹从不去管那个女农民是谁,妹妹有一把牛角的梳子,每天清晨穿着花衣裳的她就在屋檐底下梳头。妹妹的头发略略有些黄,我一直以为她的头发黄与营养不良有一定的关系。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寒冬迈着一双细脚悄悄走进了丹桂房,走进了我家的院子,很像是鬼子进村的样子。

红辣椒已经挂满了院墙,玉米棒子也上了墙,腊鸡腊鸭挂在厨房里,几只鸡经常偷偷溜进厨房抬头看那腊鸡腊鸭,它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还在一起玩耍一起争食的同伴,怎么一下子脱光衣裳黑不溜秋地被挂了起来一动不动。风一天比一天紧了,村庄通往外面的大路上很少有人,最多看到几辆自行车飞快地掠过,像一片瘦弱的叶片一不小心被风刮走一样。冬天来临的时候,父亲喜欢坐在院子里或者屋檐下,有一天父亲让我在院子里陪他喝酒,他高兴的时候会唱“打虎上山”,但是我总是对他能打虎上山持怀疑态度,他不过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当着我的面打死了一条锄头柄粗细的蛇而已。妹妹给我们端上花生米和豆腐干,还有炒黄豆,还有几个煎蛋,我一高兴说妹妹明年我再送你一面圆镜。我是一个不会喝酒的人,三口酒下肚我就觉得自己特别热,像是从冬天回到了春天一样,当父亲再次唱起“打虎上山”的时候,我脱掉棉衣在院子里龙腾虎跃起来。那个冬天我在院子里喝醉了,父亲也喝得差不多了,他大笑着指着我说,这个人喝醉了这个人喝醉了。这时候风越来越紧,院门在风中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赤脚医生搓着手出现在我们家院子里,他喝掉了我们喝剩的酒,然后他像一个诗人一样对我们说,你们看看,风吹院门,风吹院门。

风吹院门的时候,也吹起了父亲略略花白的头发。

腊月的颜色

腊月来临的时候我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因为忙碌我变得异常高兴。冬闲的日子,大家都背靠晒场上生产队那一溜老土墙的墙壁,边晒太阳,边谈论国家大事,只有我是忙碌的。已经下过一场雪了,雪刚刚融掉,第二场雪随即也降临了。我知道接下去的,至少还有一场春雪。春雪融了以后,地下的种子才会复苏,地下的虫子才会有力气鸣叫和爬到地面上来。

丹桂房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到处都是白晃晃一片刺得人的眼睛生痛。昨夜的一场大雪过后,村里又有一个老人死了,这些平常的时候穿着灰旧衣裳,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的老人,总是选择冬天大雪封冻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一个去了,又一个去了,村子里总会一连去掉几个老人。如果捱过冬天,一般情况下,老人会健康地活到第二年冬天。如果再捱过一个冬天,那么老人会继续活下去。晚上我听到了后院竹子上积雪落地的声音,很沉闷的一声,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安静。雪夜让我的心很安逸,我太喜欢安静的雪夜了。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我听到了茶茶的哭声,我就知道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她的公公一定死了。我叹了一口气,茶茶的公公是一个眼睛浑浊的老人,他患了白内障已经很厉害,走路的时候伸出一双手摸来摸去。现在这个老人不用再摸来摸去了,他已经完完全全跌入到宁静的黑暗之中。我穿衣起床,打开院门的时候果然看到穿着雨靴的茶茶的儿子站在我家院里对我说,海飞,我娘让我来请你帮忙。

一直以来我都是丹桂房最勤快的小工,谁家的儿子讨老婆,谁家的女儿要嫁人,谁家里的老人去了,谁家的新屋上梁了,谁家的小孩满月了,都来请我。我托着菜盘在八仙桌之间快速行走的步法,很像是武侠片里的凌波虚步。我那么喜欢做小工是因为我喜欢热闹,我会看着那么多的人在老人面前使尽力气拼命挤出三滴眼泪,我会看道士们做道场的热闹场面,我还会在为老人送行的时候自告奋勇地去举幡。一路上哀伤的笙乐在风中飘荡,纸幡花圈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一路的积雪被踩得浑浊不堪。两踢脚在空中沉闷地炸开,我们为村里一个生活了七八十年的老人送行。

腊月的颜色是白色和红色,村里人总是把喜事也安排在腊月,那个叫六产的人,他是一个写毛笔字的高手,他总是喜欢送给人家一些门联。六产送门联的时候会叫上我,他不叫我海飞,他叫我小铜锣。他说小铜锣你和我一起去送门联吧。我和他走了一家一户,为他们贴上门联,并说一些祝福的话。见到那些长辈,我会很恭敬地鞠躬,并且告诉他们我是村东头那个叫仲根的人的儿子。他们会长吁短叹一番,说天哪日子怎么过得像电一样快,明明仲根还是一个愣头青,他的儿子怎么也已经成愣头青了。听了这话我会在阳光下恣意地大笑。

我们把那么多红红的门联贴遍了丹桂房,丹桂房才会有了一种腊月的意象。我的叔叔是个吹唢呐的高手,村子里的人不叫吹唢呐,他们叫吹梅花。叔叔为人家去吹梅花的时候,我通常会跟着去那户人家做小工。大家都说,你们看你们看,大路上穿着破中山装走过来的那个人是我们村子里最有名的小工。听了这话我也会很高兴,我端菜,我上酒,我送烟,我还在喜席正式开始的时候,在那户人家院子里狠狠地放上一通二踢脚。那时候我学会了一生之中唯一的粗话,我说他妈的,他妈的我放你个二踢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