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面对一茶一饭
历史课本上写着最早的中国人在山西运城附近的丁村,早到10万年前。
偶尔翻杂志,说据考证丁村人其实还要早,在25万年以前。考古学家是极了不起的人群,对时间的把握不是分秒,常用单位量词是万年,动辄10万、20万年的。不是一般人的格局和眼光。放下杂志,心里十分纳闷,考古学家到底找到什么了,抬手一指就把丁村人又支到了二十几万年前?
决定去丁村看看。
去丁村的路不难走。在丁村人出现后25万年的今天,从北京出发可坐飞机或火车到运城,再坐两小时汽车就能找寻到一个干净整洁的村庄。村口有个公交车站,但好半天不来一辆车。像我这样的吃货,饭是一定要吃饱的,车不来正好。车站旁边有一家乡村饭馆,一进院有很多手工编的筛子、簸箕,有一口石磨,听得到鸡叫,看得见苍蝇,狗儿在太阳底下趴着睡觉,有人进院也睁只眼闭只眼的,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好地方,是地道的农家。
进屋坐下,店主问:你家到我家吃点啥嘛?
当地人在用人称代词你我他时都要在后面加上一个“家”字,有点农业社会一家一户男耕女织的味道。很亲切。但有时也能吓着你。比如,店主问:你家从哪里来?回答北京。店主说,喔,听说你家又盖新机场了?吓着了吧?赶紧回话,不是我家,是首都北京盖机场呢。店主回答说,我家以前也是首都嘞,四千年前是尧舜帝国,几十万年前丁村人就住这里,所以叫丁村嘛,我家也是老北京呢。
用词如此谦逊,就一个家字,话却说得十分辽阔,装下的是几十万年的人类进化发展史。
端起茶碗起立,毕恭毕敬地对店主说,前辈,幸会幸会!
有了这番对话,自然对这顿午饭的期待感增加了很多。
拿起菜谱,主食居多,都是叠音词。油面窝窝,土豆擦擦,黄面馍馍,所有的叠音字都念一声,试一试,听起来很平和,很温柔,完全不是粗粮的意思。店家报着菜名,要不是有狗叫着,还以为是在江南某个小资调调的地方呢。
都是些好听的名字,看得出祖先们对待食物是相当宠爱的。大麦小米的都有昵称,跟叫自家孩子一样,连土豆这么土得掉渣的名字,人家也叫擦擦,还是动词,婉约中连做法都告诉你了。有了这样的叠音,土豆还真多了几分淘气的俏丽与童真。
把各种好听的都点了一遍,最快上来的是黄面馍馍,就是用糜子面发酵之后蒸熟,火候把握得好还真不是粗粮。松软中有空气还带点劲道,嚼起来张弛有度,出得去还回得来。然后是油面窝窝,有点像炸油糕。我吃过南方的纯糯米做的油糕,里面包上豆沙,两样都太绵软,一口下去恨不得把牙给粘下来,嚼得稀里哗啦,却一派暧昧与混乱,分不清谁是谁。丁村人不这样,他们用米和面混合,中间包上豆沙,再用热油把外层炸脆,好风景就出来了。外观棕黄,口感爽脆,一口下去听得见响,再一口下去是米面柔软却不绵长,很清楚。第三口是豆沙,没有磨得很细,有沙的颗粒感,与米面的柔软相映的是沙粒的个性与锋芒。好吃得很。都是些粮食,组合在一起,小小一团,紧密合作又不失自我,这就是丁村的油面窝窝。难怪这么好吃,25万年前的丁村人,肯定就是秉承着这样的合作与自我,从遥远的25万年前走到今天,成为中国最早的人类。
别感慨了,赶紧吃,寻根去。
在离饭馆约三公里的土垛子剖面,考古专家给我们指出了25万年前的祖先生活的痕迹。有很多专业术语我基本没有弄明白,更没有整清楚考古学家们找到什么就断定丁村人从10万年前往前到了25万年前。我就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无论多少年前,祖先们始终宠爱食物,尊重并敬畏着。
亲,你呢?请恭敬面对一茶一饭。
摘自《中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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