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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的成人礼

2023-08-02
草尖的露水还没在阳光的暴晒下蒸发殆尽,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早餐时爸爸妈妈的叮嘱声,专门运送巧克力的车子大概还在路上。远远地,小芥已和许多孩子一样向东边的草坪眺望了许久,在一大堆热气球中,寻找着可能属于自...

草尖的露水还没在阳光的暴晒下蒸发殆尽,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早餐时爸爸妈妈的叮嘱声,专门运送巧克力的车子大概还在路上。远远地,小芥已和许多孩子一样向东边的草坪眺望了许久,在一大堆热气球中,寻找着可能属于自己的那个。她怀揣着矛盾的心情,又急于看到,又不愿看到那个写有“小芥”的热气球被身穿鹅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运送到自己的面前。

这不是什么热气球节,而是这个国家每年一度的“成人礼”。年满14岁的孩子都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热气球,至于热气球里会装上什么,可是小芥和同龄的孩子们精心准备了好几个月的“告别物”。

在带给自己最多欢乐的彩球池里偷偷拿走的一颗红色塑料球,儿时翻过最多遍的热血少年漫画,一度被自己拿去跟朋友们炫耀的装满一个铁盒的香橡皮,想送给隔壁班的男孩却最终没有送出手的新年礼物,第一次去看彩虹糖乐队的演唱会留下的票根,关于一个足球运动员的全部剪报……诸如此类,林林总总地塞满了一个纸箱,一瞬间就被工作人员贴上了黄色的封条,此刻,它就摆在小芥的脚边,被她用遗憾的目光注视着,克制着想要再次打开它的冲动,等待着“仪式”的到来。

小芥和她的伙伴们和每一年站在这里的孩子一样,可又有些不同,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这个计划酝酿了很久,真的到了实施的这天,每个人的手心里都微微地冒汗,他们用眼神交换着彼此坚定的勇气,想要破坏掉成人礼的欲望是从得知了存在这样一个仪式的第一天起就存在的妄想。

用早就带在身上的巧克力替换掉分发到每个人手里的那一颗,是这个计划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只要不被抹去想象力,就不用成为打从心底深深厌恶的“大人们”了。当然决定计划成败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是风向和气流。小芥仰起头,望着天空中向西边优哉游哉地散着步的云朵,它在草地上投射下的影子,也在慢慢地向西边靠近。她转过头,暗自开心地冲站在她旁边的菲力点了点头,悄悄说着:“如果一直是这个风向,热气球就会落在达卡指定的地方了。”

“可他怎么收集那些告别物呢?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完不成的吧?”菲力偏过头来轻声问,他穿西装的样子看上去很滑稽。不过小芥也好不到哪里去,用妈妈的裙子改制而成的晚礼服别扭地裹在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上。被要求穿正装出席,也是仪式不容争辩的传统。小芥得意地说:“所有的B级工作者都会帮忙的!”

无法通过成人仪式,就拿不到盖着红色印戳的证书,没有了证书,就别想获得一份像样的工作,而所谓“像样的”工作,就是能有机会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不用品尝路途上的奔波,也不用从事任何的体力劳动,成为建设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A级工作者”。“A级工作者”和“B级工作者”的差别是他们再也不用去使用“想象力”这个东西了,只需要享受安逸的生活,直至老去,这是大人们心目中为孩子设定的最优生活方式。每个家长都曾这样教育过他们:“看到那些领取微薄薪水的B级工作者了吗?假如你通不过成人礼,就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

然而,在小芥的心目中,从没觉得成为一个B级工作者有什么可耻。她最欣赏的漫画家是B级工作者,最喜欢的彩虹糖乐队是B级工作者,那个因为伤病退出世运会的球员也是B级工作者,几乎每一个能让孩子仰视的人都曾是一个B级工作者。可只要他们吞下了能够删除想象力的巧克力,就会将这些美好的事情通通遗忘,同时遗忘的还有在这个国家的最西边,有一个属于B级工作者的聚居地,由于遭到驱赶,这些人不得不搬到远离城市中心的地方,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家园,而他们传播文化的方式就是通过达卡飞艇上的空中电台。达卡为电台的声音做了特殊的设置,只有14岁以下没有通过成人仪式的孩子才可以听到。

几个月之前,所有即将参加成人仪式的孩子都听到了达卡用激昂的声音说着:“关于今年的成人礼,所有的B级工作者为你们设计了一个逃跑计划……”只要在领到热气球的时候,将设置好的马达偷偷装在上面,而且别吃下那颗巧克力,就可以在成人仪式结束之后搭乘达卡的飞艇去往B级工作者建造的乐园了。在那里,住着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作家、音乐家、画家和运动员,每个人都不用跟拥有想象力的自己告别。

当摆在草坪中心的大喇叭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这一神圣时刻的到来。只见身穿鹅黄色制服的主持人清了清喉咙,对着麦克风说道:“为了缩减财政开支,考虑到放飞热气球的成本问题……咳咳,今年的成人礼改为当场销毁告别物,热气球将演化成一种象征性的仪式存在,只作为摆设,不再点火!”人群中一片哗然,有的孩子甚至痛哭失声。

主持人接着说:“成人仪式必需的药物,已经放在你们今天的早餐里吃过了,它的时效是……”他看了一下手表,“还有30秒,和销毁告别物同步进行。”小芥难过地闭上眼睛,在白光闪过时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许多年以后,为儿子的成人礼做着准备的小芥捡起不知被谁丢在阁楼里的收音机,她发现在调频的按钮上有一个用水彩笔做过记号的小点,可当她旋到那个频段却只听到了沙沙的声响。她皱了下眉头,只是隐约觉得,仿佛在很久以前,收音机曾传出过让她很讨厌的什么。

(尹静怡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