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北京
2003年正月十六日,随着元宵节最后一束烟花的熄灭,春节就算过去了。
给我送行的是我最好的朋友甄洪栋,在沂州路以西、银雀山路以南,他和爱人经营的“玉洁美颜培训中心”的二层小楼上,他是唯一知道我要离开这座城市的人。晚餐的几道菜都是我平时最喜欢的:辣椒炒鸡、卤水豆腐、炸花生米、葱花炒鸡蛋。他爱人在一层忙碌着,大儿子笑生在外面玩耍,老二强生才几个月大,刚刚吃了一大瓶奶,被扔在床上,自己对着天花板唱着为我送行的歌谣,只是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我和老甄不急不慢地举杯对饮着。
六年的光阴就像昨夜沂河岸边的烟花一样,在我的眼前升起又落下……
我退伍第二年的初冬,在济南、深圳折腾了一个来回无果后,决定在离家只有百余里的临沂市找份工作。
经朋友介绍,我去了一家企业文化中心上班。中心是市委宣传部的实体单位,这是那个时代的一种很时尚的产物,好多政府部门都下设了实体。中心办公的地点在市委南门以东、沂州路中段路东的一座二层的小楼里,是临时租的附近居民的。本来小楼没有地理编号,领导决定就叫“沂州路58号”了,还把这几个字刻在了一块大理石上,贴在门口的右侧,很醒目。中心的领导是宣传部的一位科长兼任的,领导姓徐,我们都叫他“徐科长”。我对徐科长的第一印象是:形态微胖、才华横溢、为人豪爽,一口地道的当地话,标准的沂蒙汉子。徐科长对我们三四个部下还不错,因为没有食堂,就指定办公楼对面的“金达莱羊汤馆”作为临时的食堂,可以记账。开始我们的午餐、晚餐都很标准,每人一碗羊汤,两个煎饼。偶尔来个战友、同学的也就记着账了,慢慢就习惯了,越记越多。后来领导一看我们几个人每月的账单比单位的招待还多,就开会取消了这个办法。于是,以员工工作餐为主、中心招待为辅的“文心草舍”就在办公楼的隔壁、一个只有三间茅草房的小院里光荣地诞生了。从此,每人每天发八块钱的饭票,不够的自己掏钱买。
一转眼的工夫,春节来了又去。正月初八刚上班,徐科长让我陪同他去深圳出差。我们先开车到济南,又从济南坐飞机到深圳,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飞机。在深圳的几天里,我们考察了几家规模很大的印刷公司,并订购了300套精装版的《邓小平画册》。就在那个春天,一代伟人邓小平逝世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画册卖掉,我临时变成了一个推销员。徐科长给我们每人列了一串长长的名单,让我们挨家挨户地去联系。我负责济南、淄博、潍坊和聊城等地区,大多单位都是每个地市的宣传部、省委宣传部和一些省直机关,都是徐科长的老熟人。没想到,三个月下来竟然没剩下几本,我和同事们每人都领到了一千多元的奖金。我第一次深深地感到做一个推销员的好处。
中心发展得很快,人员也陆续进了不少。我来的第三个年头,也是中心发展的鼎盛时期。这一年,办公楼由“沂州路58号”搬迁到向北不到200米的“沂蒙大酒店”办公,酒店共七层,我们租用了五、六、七层和一层的餐厅。一层的餐厅很快被改造成了豪华的“文心园酒店”。中心又成立了直属机构“临沂市企业家俱乐部”,是当时全省17地市第一家企业家的会所。俱乐部下设了好多部门,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陆续走过的部门就有广告传播部、文化用品部、办公室、文心园酒店等。从三四个人到八九十人的过程,也给我的人生观和事业观带来了不小的震动,我曾数次下定决心,要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并且我一直认真地努力着做好每一份工作和站好每一个岗位。
或许,整个单位里就我一个是当过兵的缘故,每当有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时,徐科长总会把我派到一线去。
当我被任命为“文心园酒店”第四任经理的时候,酒店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厨房里的地上在大冬天可以看见成群结队的蛆在游行,一块两三斤重的肥肉可以被厨师随便扔进垃圾桶,服务员上班随意嬉戏已是见怪不怪了。明知是个烫手的山药,却又不得不接。经过三思之后,我向徐科长提出三条要求,必须答应我才能上任,其中一条就是有人事任免权。
领导答应了。
是毒瘤就要医治,如果毒性太深,用药医治无效,就只有切除了。上任的第三天,我把所有的厨师换了个班子。原来的统统开除,新上任的是济南金马大酒店的一个新团队。当我的人事调整命令一宣布,立即遭到了原厨师队伍的强烈反对,并且扬言要按照签订的劳动合同去告我,因为合同规定,要解除劳动合同必须提前一个月通知对方。我很简单地把我看到的一切向他们复述了一篇,并且反问他们:如果你们是老板,你们会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如果你们不进行自我反思,哪家酒店敢用你们?如果没有工作,你们靠什么来养家?几句话问得他们都耷拉下了高傲的脑袋。服务员不能再开了,因为一时找不到足够的人。我每天给服务员上两个小时的队列训练,重新规范规章制度。慢慢地,整个团队又有了刚开业时的新活力。
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工作了两周,我整个人瘦了17斤,才知道这个差事确实很烫手。早早晚晚的辛苦自然不用提了,但无米之炊的现实却难倒了我这位看上去还算英雄的男子汉。因为酒店是政府实体的下级单位,又靠近市委大院,所以来来往往的大多数客人都和大院有关系。开始的时候,每天大厅包间都坐得满满的,我也着实高兴了一番。可到晚上一结账,每天近万元的营业额见不到一千元的现金,其他全部是签单,并且不是政府机关这个部那个科的,就是这个局长那个书记的太太。吧台的服务员告诉我,这些人的账都不好要。可第二天还要继续营业,买菜怎么办呢?那就只有先欠着了。时间不长,我宿舍的门就成了公用的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被人“当当当”地敲个不停,什么卖甲鱼的、卖羊肉的、卖鸡蛋的、卖香菜的,不是给我送礼的,而是找我要账的。
这种境况是我开始所没有想到的,每天感觉是度日如年。在坚持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再撑下去就要进精神病医院了。如是,只有申请让贤了。
或许,“文心园”在开始的时候就定错了经营理念;也或许,这种实体的产物就意味着生命力的短暂。随着第五任经理上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倾注了徐科长和整个单位员工心血和希望的“文心园酒店”,最终以不幸夭折而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