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羊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我成了一头羊。我远远地趴在山坡上“吃草”，其实，我是全身裹着白色塑料布，四肢着地或上肢搭在树枝上，做出山羊吃草或抵角的样子。

那时，我十五六岁，感觉这样的事情特别好玩，而且很有意义。我们村子位于秦岭南麓，是一个偏僻又贫穷的小山村，没有挣钱的门路。因无钱读书，大哥初中未毕业就回家养了一群山羊，大概有十多只。我和弟弟上学，有时需要几元钱，父亲都要跑上几里山路，找亲戚借。

头天下午，村支书李保全拿着大喇叭喊全村的群众到村部开会。正是暑假，我和弟弟闲在家里没事儿，就一起到村部领会精神。不久，人全部到齐了，在场子上站了黑压压的一片。李保全书记清了清喉咙开始讲话，“今天的会议精神只有一个，请大家明天一定要为我们清贫村争光！怎么争光呢，一是家里有羊的，明天一早把羊统统赶到村部附近的公路两边、田间地头和山坡上，一只羊发钱两块；二是家里没羊的，可以到别的村借羊，也是一只羊发钱两块；三是家里没羊也借不到羊的，咋办呢？就到距离公路远一点的山坡上装羊，装像了一人发钱10块钱。”

“做这么简单轻松的事情，还能挣钱，让我天天做，我都干！”我和弟弟一边往回走一边商量着怎么去装羊挣钱。

回家后，我迅速传达了李保全书记的讲话精神，并为明早装羊做着准备。很快，我找到了两块白色塑料布，弟弟一块，我一块。往身上一披，塑料布有些小，盖不住头。母亲说，这样不行，拿不到钱的，又找来两条羊肚手巾，缠在头上，往那儿一站，像陕北高原上的农民兄弟。如果趴在山坡上的树林里，你抵我，我抵你，肯定就是两只好斗的山羊。

大哥也没闲着，他嫌自己的羊有些少，想再到邻村借些羊来。如果借不动，就来个“五五开”，明天借给我一头羊，我一天给他一块钱。如果能借10只，就能多挣10块。大哥刚走上村道，就见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牵羊的、抱白塑料的，一派热闹景象。天黑尽时，大哥才赶着一群羊回来，他翻两座大山到高山村借到了25只羊。

那些羊的左边屁股上，都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黑疤。大哥说，这是人家怕还羊时弄错了，用锅底灰一只一只地按上去的。我们家的羊也要用红笔做上记号，要不然明天那么多的羊集中在一起，真的分不清了。我们又连夜把圈里的12只羊的胡子用红墨水染成了红色。

第二天一早，我和弟弟抱着道具，帮大哥把羊赶到指定地点，就顺着房前一条小径爬上山了。爬到半山腰，往下一望，看到在村委会附近的路边、田头，羊头攒动，绵延数里，真可谓羊山羊海，很是壮观。我们也不敢怠慢，继续往山上爬，到达李书记指定的位置后，就相互穿起道具。穿好道具，抬头一看，整个山坡上亦是成片成片的山羊，好似一团团白云在飘动。

上午十点钟左右，我看到一个车队开到了村里，许多人下车了，估计是哪个地方的大领导来了，有不少记者扛着摄像机村里村外到处照，照领导，照羊，又照养羊的人。

大哥回来说，那天走在前面的大领导，听说是省里来的，到村上来检查扶贫工作的。一下车看到这么多的山羊，脸上一直挂着笑，并交待随行记者认真采访，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报道，要把清贫村树立成全省扶贫攻坚的旗帜。

不到一个小时，领导的车队离去。我们扯掉裹在身上的塑料布来到村部，登记领钱。一向吝啬的村书记李保全这次真够大方的，在场子上支了一张桌子，一人记账，一人发钱，领一个走一个。一直忙到日落时，羊都各回各家了，人也各回各家了，清贫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那天，大哥领回了74元钱，除分给借羊户的25元，挣了49元。我和弟弟一人挣了10元。只大半天时间，共挣了69元，够一个人的学费了，真划算。这样算下来，村里要花多少钱呢？“大约500人装羊，赶来山羊1万只，大概要花2.5万元左右。”我说，“真是大手笔！”

半年后，我得到一个确切消息，村支书李保全把全村的人都给忽悠了，那次省领导一次性给村上划拨了养羊示范村建设专款25万元，李保全却没有给养羊户划拨一分。年终时，李保全还荣获了“全省扶贫攻坚工作先进个人”。

于是，养羊户们一串连，一商量，卖掉所有的羊，自此不再养羊。我们倒要看看，养羊示范村没有一只羊，他李保全咋个向上级领导交待。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保全都退休了，也没有领导再来过清贫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