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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在水中的秘密

2023-08-02
谁不曾面对过这样的“秘密”呢?谁不曾与它擦肩而过呢?不只是父亲的爱,我们不曾完全体味;不只是父亲的绝活儿或遗产,我们不愿继承;更有我们民族的、传统的精髓、灵魂,曾经或正在被我们淡忘着。简单的...

谁不曾面对过这样的“秘密”呢?谁不曾与它擦肩而过呢?不只是父亲的爱,我们不曾完全体味;不只是父亲的绝活儿或遗产,我们不愿继承;更有我们民族的、传统的精髓、灵魂,曾经或正在被我们淡忘着。简单的故事中蕴藏着深沉的思想。

我上小学以后,父亲变得少言寡语。我陶醉于学习拼写,把它当做新颖的游戏,而父亲对此却几乎一窍不通(我家的信都由母亲执笔),他觉得我不会再有兴趣听他讲述他在离家远走的漫长日子里遇到的奇事。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该给你看一样东西了。”

他叫我跟他走。我走在他后面,一语不发,这已成为我们的习惯。他在田野里一丛枝繁叶茂的灌木前面停下来。

“这叫桤木。”他说。

“我知道。”

“你要学会挑选。”父亲指出。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根一根的桤木枝条,样子十分虔诚。

“你要挑一根好的、十全十美的,像这根一样。”

我看了看,那根枝条和别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父亲打开折叠小刀,割下那根精心挑选的枝条。他剥掉上面的叶片,露出赤裸的枝子,那枝子呈完美的Y形。

“你看,”父亲说,“这枝子有两条臂,现在你用两手攥住这两臂,用力挤压。”

我按照他的吩咐,握住Y形枝的两叉,那枝杈比铅笔还细。

“闭上眼睛,”父亲命令道,“再使点劲挤……别睁眼!你觉出什么了吗?”

“枝子在动!”我惊讶地喊道。

桤木枝在我握紧的手指间扭动,宛如一条受惊的小蛇。父亲看出我想扔掉它。

“攥住,别动!”

“枝子在扭动,”我又说一遍,“我听见一种声音,像小河流水!”

“睁开眼。”父亲命令。

我猛地一惊,好像从梦中被他唤醒。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父亲。

“这就是说,在我们脚下,就在这里,有个小小的淡水泉。如果我们挖下去,就能喝到泉水。我刚才是教给你怎样找泉水。这是我父亲教我的,你在学校里根本学不到的。再说这本领绝不会没有用:人不写字不做算数能过日子,可要是没水就不行。”

很久以后,我才发现父亲在这一带颇有名气,因为人们说他有一种“天生的才能”。他们打井之前总要请教我父亲。他们总是看着他闭着眼睛,紧握桤木枝的两叉,在田野里或山冈上四处走动,探测水源。父亲停在什么地方,他们就在那里做上记号,然后向下挖掘,清泉水就会从那里喷涌出来。

许多年过去了,我又上过几所学校,到过一些国家,生儿育女,撰文著书,而可怜的父亲此时已长眠地下,安息在他多次找到过清泉的地方。

一天,有人着手摄制一部记录我的村庄和乡亲的影片。正是从乡亲们那里,我悄悄地搜集到那么多的写作素材。我和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一起去访问一位农场主,以便留下他伤心的形象:他花费了毕生精力为子女准备下一份遗产──当地最好的农场,可是他们却不愿意继承。在技师们安放摄影机和扩音器的时候,那位农场主搂住我的肩膀说:“我过去和你父亲很熟呢。”

“噢!我知道。村里的人都互相熟识……谁也不觉得是外人。”

“你知道你脚下是什么吗?”

“是地狱吧?”我笑着问。

“你脚下有一眼井。打井之前我请来农业部门的专家。他们调查了一番,还分析了一锹泥土,最后写出报告说我的地里没有水。我有一大家子人,有牲口,有庄稼,我需要水啊。看到那些专家什么都没找到,我就想起你的父亲,于是请他来一趟。他起初不肯来;我知道他是厌烦我,因为我先请了专家而没请他。最后他还是来了。他走进地里,割下一根枝条,然后闭上眼睛在四处转了一阵。他忽然停下来,注意听一种我们听不见的声音,然后对我说:‘你就在这里挖吧,水有的是,足够你饮牲口用,还够淹死那些专家的。’我们挖下去,找到了水,而且是没有被污染过的净水。”

摄制组已做好准备,他们招呼我就位。

“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农场主说,示意我不要走,“你在这里等着。”

他钻进一间一直用来存放杂物的小屋,然后拿着一根树枝走回来,把树枝递给我。

“我从来不扔东西。我一直保存着你父亲帮我找水时割下的桤木枝。我真不明白,它竟然没有干枯。”

我抚摸着主人出于一种莫名的虔诚保存下来的树枝(它确实没有干枯),心情十分激动,觉得父亲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我站在父亲发现的泉水之上,紧闭双眼,等待枝子扭动。我希望耳边能响起潺潺的水声。

桤木枝在我手中纹丝不动,地下的泉水也拒绝歌唱。

在从童年的村庄开始的生活道路上,不知从哪里开始,我忘却了父亲教我的本领。

“不要难过,”农场主说,他肯定是联想起自己的农场和自己的童年,“现在父辈有什么也难传给下一代了。”

随后,他从我手中拿走了桤木枝。

摘自延边人民出版社《世界名家散文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