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融融

夜色黑沉沉的，鹅毛雪花无声地飘着，橘红色的路灯光将山城小巷照得暖烘烘的。那是十多年前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正在兴起的一个夜晚。同往日一样，晚上七点刚过，小巷马上变得热闹拥挤了，前来听高等教育自学辅导课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山城的这所大学。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车轮飞快旋转。银灰、青黑、亮黄、淡紫等衣服的色彩在小巷流动。弥漫的寒气、满身的疲劳，封不住学员的青春活力，压不住求知的渴望，这也是当今小城夜景之一。

我带着装有讲稿的提包像凑热闹一样也加入学员的行列，一同前往学院的大阶梯教室——我是去给他们上写作辅导课的，望着一个个披着雪花，裹着寒气，匆匆涌来的学员，不禁有些敬佩，又有些惶恐。这些年龄不一的学子上完八小时班，体力精力消耗殆尽。本来可以回到温暖的小家里，坐在电视机前，男的一杯茶、一支烟，女的娇儿绕膝，何等惬意。但是他们却作了风雪上夜校的选择，怎么不让人肃然起敬？惶恐的是我才疏学浅，担心所讲内容满足不了他们的求知欲、期盼值。好在讲台上站了多年，又有点写文章的实践体会，加上不敷衍，有“心诚则灵”的信念，师生共同辛勤耕耘，总会有收获的。

跨进阶梯教室大门，室内灯火通明，近二百个座位快要坐满人了，从服饰看，有工人、行政干部、税务、政法人员、军人等。有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女，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看书的，补抄笔记的，小声交谈的，众多的求知者抓紧上课前的分分秒秒切磋交流酝酿真理之蜜。“绘画是色彩的艺术，音乐是声音的艺术，而文章是语言的艺术。自古以来，卓有成绩的文章家，莫不重视语言文字的修养和追求。学好用好语言是学好写作的基本功。对语言最基本的要求是准确、简洁、生动。说到准确，这里先讲一个历史故事，。1930年4月，军阀阎锡山与冯玉祥联合，准备在中原发动讨伐蒋介石的大战。秘密商议决定在河南沁阳（河南北部）会师。谁知冯的作战参谋把“沁”字多写了一撇，写成了“泌”，变成了“泌阳”（河南南部）。军令如山，冯的部下对会师地点有怀疑，但也不敢违令，星夜赶路奔赴“泌阳”。阎的部队行军到沁阳，久等不见冯的部队，一询问，冯部去了泌阳，差点让蒋介石的军队包围。这次会战不成，几乎酿成大祸。这位作战参谋不知是语言功底差，还是缺乏地理知识，总之，词语表达不准确，不符合客观实际，贻误战机，结果自己也被军法处置，丢了性命。杜甫的诗《旅夜书怀》中有两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一个‘垂’字准确形象地写出了平野开阔、星星遥遥垂挂天际的情景。一个‘涌’字准确形象地描绘出了大江中月影被水涌动流淌的情景，杜甫对语言的追求真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我们写文章，特别是应用文的写作，所用语言一定要准确。对语言准确的要求就是要正确无误地表达思想情感，使语言无歧义，无错误，合乎客观实际，合乎语法和逻辑……”我的声音在室内回荡，语言的小溪不停流泻。

我知道课堂上思维的源头要时时畅通，否则，发生断层，课堂就要无目的地静场。这就得靠课前的充分准备。在一个个不眠之夜中，我不仅翻阅了大量资料，写出材料翔实、论述深刻的讲稿，而且要熟记细想，储备在心。夜晚上课，讲桌上无台灯，我的视力又不怎么好，临时翻阅书本、讲稿很困难，这就得课外加倍下工夫了。“心诚”得有行动呀！

课间休息时有些困倦难耐，上午给本校学生上完四节课，下午自找苦吃，为听辅导课的学员批发作文，为的是了解情况，有针对性地指导学员进行写作讲练，白天精力支出实在有些多。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学员，眉清目秀，从朋友那里端来一杯香喷喷的茉莉花茶：“老师，累了吧？请喝口热茶。”“谢谢，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李淑芬。”我接过杯子，也接过一位学员诚挚的友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思维的涟漪也兴起来了：猛然想起前不久她写的一篇文章《在自学成才的路上》深深打动了我。文章中写她为了不落一节课，寒暑易节，风雨无阻。有一次感冒发烧，几乎不能站立，但还是坚持让丈夫用自行车把她送来听课。上四层楼楼梯，中间休息了三次才进入教室。冬天，晚上听完课已到深夜，丈夫每夜冒着严寒来接她回家。有一次老师下课晚了，他在马路上挨冻多等了半个多小时。她到跟前，丈夫没说一句埋怨的话。“让你受冻了。”说完这句话，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这种锲而不舍的学习毅力，这种夫妻间相互支持和理解的深情，让我看了文章后几乎掉了泪。从李淑芬身上我似乎把握住了曾经被时代误了的中年一代争强好胜补回损失赶上祖国飞驰列车的脉搏。

上完两小时课后，我和学员相继涌出教室，身边的几位求知者继续划起他们思维的桨与我交谈起来。“老师，动笔前我想得很多，天马行空，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但是铺开纸动笔写出来，竟然干巴巴，自己看了都感觉没意思，这是咋回事？”“我国文学理论家刘勰说：意翻空而易奇，言徵实而难巧。意思是说，想象是托空的，所以容易新奇，而写出来书面语言却很实在，所以难以灵巧。当然对所要表现的东西，事先看得仔细，想得深刻，勤写多练，驾驭语言的技巧就会渐渐熟练，想和写的距离也就会缩小。”“老师，宋代诗人陆游写给儿子的诗句，‘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如何理解？”“陆游以自已多年写诗词的切身体会强调，学写诗，不能只在诗歌本身的内容、技巧等方面苦思琢磨，应当在诗外——生活、思想、世事、人情上下工夫。”

走一路，我和学员思想碰撞的火花迸发一路，彼此思维的桨不断划向知识海洋的纵深处，四周刺人肌肤的寒气、漆黑的夜色、嘈杂的声音不知不觉销声匿迹了。

进入家门，柔和的灯光洒满四壁，松软的沙发静静等待主人归来。温暖静谧的氛围即刻浸洇全身，始觉浑身极度疲乏。妻子端来一杯馨香四溢的麦乳精，递上几片面包，送上几句关切、体贴的话语。“贤内助”生活上的关照，精神上的慰藉，家务的代劳，使我这个人生征途上不停奔跑的老马，有较充足能量充裕时间，争取载负更多一些社会职责，前行得更远一些。

张光全，出版有散文集《脚印》《阅世新语》，现居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