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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不幸与灾难,笑比哭好

2023-08-02
我与写这本书的那个人共同生活了40多年,相知甚深。因此,读着这本小书,我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像!...

我与写这本书的那个人共同生活了40多年,相知甚深。因此,读着这本小书,我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像!

文如其人,书如其人。确实,这本小书是樊云芳的写照。

在我们的生活中,有过无数幸福的时光,但也不可避免地遇到过不幸与灾难。处于幸福中,樊云芳笑得很甜蜜,面对不幸与灾难,她虽然痛苦,但也会时不时绽出笑容,因为她一生的信条是:笑比哭好。

这本小书记录的,就是我们一生中两段灾难突然降临后的艰难岁月。

第一段是,1992年11月,樊云芳突然下身大出血,生命垂危,医生的诊断是“肠癌后期”。领取首届范长江新闻奖不到一年的她,在自己飞得最高时突然折断了翅膀,猝不及防地从生命的“顶峰”跌入了“最低谷”。之后是痛苦的手术,化疗……总算从鬼门关挣扎回来,但已经风采不再。很多朋友为她惋惜,为她担心:49岁的她将如何面对今后的人生?如何度过今后的岁月?

恐惧、忧虑、流泪、甚至痛不欲生——我们都经历过。但灾难既然已经降临,成为铁一般的事实,光是恐惧和流泪有用吗?

那天早晨,海军总医院的一位副院长到她病房里,对她说:“初步诊断,你患的是直肠癌。”她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就咯咯咯笑起来了:“你们搞错了吧,10年了,我没有报销过一张药费单子,自我感觉一直很好!请问,你们见到过这样的癌症病人吗?”

3天后,切片化验单出来了。她仔细看了单子,不作声。等医生走后,她转过脸来对着我,竟然又笑了——不过这一次是苦笑:“奇了怪了,我这种人竟然会得癌症……”

思索了几天,她想通了,她失去血色的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反过来安慰我:“站在辩证法的角度,轮也该轮到我了。这些年我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但一个人不可能把好事占尽呀,你说是不是?”

进手术室前,她跟我约好:只要活着出来,就一定给我一个笑。我在外面立了6个小时。门开了,她被推了出来,脸白得就像床单。但她已经醒了,在用目光找我。终于找到了: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毫无血色的嘴唇裂开了,绽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是那么微弱,但却那么生动,永远绽放在了我的脑海里。

几年后,彻底摒弃了“名记者”情结的她,选择回到记者站,做回一个普通记者。

在日常生活中,她变得越来越爱笑。早晨起床,听到阳台上两只鹦鹉的啼鸣,她会“咯咯咯”地笑;看到庭院里又开了几朵花,她也“咯咯咯”地笑,上网收到朋友的邮件,她边看边笑,晚上进厨下面条,自己先尝一口:“呵呵,味道好极了!”自我欣赏的同时,笑得更开心……

那些事情在我看来都很平常,真不知有什么可笑的!真是个傻女人!但久而久之,我也开始跟着她笑。于是,平淡的生活中总是笑声朗朗。

我们这代人的命运,比起我们的上一辈知识分子确实要好很多很多了,可在改革开放之前,也有许多日子是欲哭无泪的。譬如文化大革命中,被“流放”到雁门关外的那段岁月。这也就是本书所写的第二大段。

1970年元月,我们两个生于黄浦江畔,长于上海的“臭老九”,结束了在河北一个军垦农场“再教育”的生活,又从滹沱河畔直接被发配到山西雁门关外的小山城浑源。我们心里如明镜一般:说是去进一步接受“改造”,实际上无异于“终身流放”。面对车窗外令人心悸的近乎原始的荒蛮,不可知的命运,已经在前方隐隐露出狰狞面目……

在浑源,几个月见不到一片绿菜叶、一两猪肉,从县委食堂打回来的永远是水煮洋白菜与“傀儡”——一种玉米面与土豆混合制成的粗劣食品。同样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有精神文化生活的彻底“沙漠化”:终年没有电影,没有小说,没有音乐,只有鼓噪“大批判”的高音喇叭,每天轰响在人们的头顶。

但即便在那种时候、那种地方,她也能从灰暗中寻觅出几抹阳光,从愁苦中找出很多乐子,也能笑得“咯咯咯”地像只生蛋的母鸡。

记得那天深夜,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从浑源中学被封存的图书室里偷回来一包书。一进家,就倒在炕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她笑自己,竟然有了做“小偷”的经历;更笑自己“命太好”,竟然在这个偏僻、封闭的小县城里,能“偷”到一大堆世界名著!“老天爷没有抛弃我们耶!”笑够以后,她盘坐在炕上,双手合一,虔诚地祷告:“老天爷,保佑我下一次、下下一次,还能‘偷’到这么多!不,不,是保佑我可以一直偷下去,直到……”听得我在一旁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一次,她跟着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下乡到黄花滩公社,正遇上公社里杀一头猪,那年月大山区杀头猪不得了啊,周围村庄来了那么多垂涎欲滴的老乡,可拉开一看,全傻了眼:瘦肉层里排满了“米粒”,是典型的米猪肉!

米猪肉即患囊虫病的病猪肉,人吃了会得囊虫病:由虫卵孵化出的幼虫,会钻入肠壁组织,经血液带到全身,在肌肉里长出一个个像米粒一样的囊肿,囊虫可寄生在人的心脏、大脑、眼睛,长在眼睛就失明,长在大脑引发癫痫。

当天,那头病猪就在众人无限的惋惜与叹息声中,被深埋到了公社大院的后山下。但到晚饭时,小炕桌上竟然摆出了一盆香喷喷的红烧肉:原来是炊事员实在舍不得丢掉,偷偷留下的一块米猪肉。“没事的,我煮了又煮,煮了又煮,消毒了,嘿嘿,消毒了!”

那块红烧肉被狼吞虎咽地消灭了。樊云芳也夹了一小块送进了嘴里。但饭后从房间里出来,她呕吐了——当然,偷偷摸摸不让任何人看到。

回来后,我一听她也吃了米猪肉,气得发抖,半响才气急败坏骂出声来:“你神经病啊!你无法劝阻,我理解,但你可以自己不吃啊……”

她傻笑着,吞吞吐吐地:“我要不跟着吃,不显得我特别娇贵惜命?”“你!”我真恨不得上去给她一个大嘴巴。“好啦,好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居然还嬉皮笑脸地就地转了一圈,摆了个舞姿。“不是现在的问题,弄不好10年后得了癫痫,或者瞎了眼……”

她扑上来捂住我的嘴,一边笑得“咯咯咯”的:“那等10年后再去发愁吧,我先过好了这10年,嘻嘻!”

她从背包里捧出了从黄花滩带回的十几颗干枣,3块柿饼子,献宝似地高高举过头顶,兴高采烈地逗我:“喂,你倒是吃不吃啊?不吃?我就全吃了!哈哈!”

看到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也没法再生气了,上去一把抢了过来,两人笑作一团。

笑比哭好,这是樊云芳的性格,是她的一种处世方式,也是她的一种人生观。

说实话,这本书只能算是一本小册子,里面没有宏篇高论,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但每一篇、每一行,都是从作者的心底里自然地流淌出来,夹带着各种各样的笑声:欢快率真的、苦涩幽默的、痛快淋漓的、偷偷摸摸的、忍俊不禁的、苦中作乐的……

摘自《活了两辈子》

(安徽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