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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水

2023-08-02
我呱呱坠地时,一望无际的淮北平原喜降一场绵绵的春雨。延续整个冬天的干旱,终于汲取上天恩赐的精华。濒临干涸的涡河,开始迈着从容的脚步一路东去。...

我呱呱坠地时,一望无际的淮北平原喜降一场绵绵的春雨。延续整个冬天的干旱,终于汲取上天恩赐的精华。濒临干涸的涡河,开始迈着从容的脚步一路东去。

大家的脸上,全部笑逐颜开。说话的响亮,堪比不远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笛。由于我的到来,我们全家上下无疑比春雨的降临更加喜形于色。父亲高声朗气地说,双喜临门哪!

二奶奶颠着小脚,慌里慌张拐进我们家院子。院子里汪着一窝一窝的水,调皮的鸡鸭鹅们无拘无束地嬉戏。二奶奶的话语叠不连声,恭喜恭喜,本奶奶早就知道是个带把的。

父亲豪情满怀地招呼着二奶奶,吸烟,吃糖,喝茶。二奶奶的身体一向虚弱,一番推让下来,竟拧出一身汗。

其实,二奶奶一个月前就预测到我的到来。二奶奶盯着母亲的大肚子,左啾啾右瞧瞧,嘴里啧啧有声,仿佛亲奶奶一样殷勤。

同二奶奶一起进院的,还有二奶奶手中的一只粗瓷大碗。刚刚过去的冬天,她经常用这只碗喝一些难闻的汤药。

二奶奶努力摆脱父亲的热情,如愿进入里屋,悄悄跟我母亲商议,等孩子第一泡尿,给我,二奶奶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二奶奶一边用油腻的袖口抹泪,一边递过来那只粗瓷大碗。

二奶奶喝一种偏方汤药,巫医嘱咐她,一定要用刚出生男孩的童子尿做药引,神药方能有效。

长大后,听母亲说起这件事。那时,二奶奶已经投入淮北大地的怀抱。可是,我仍能想象出二奶奶满怀希望喝下童子尿的模样。

次年仲春,我完全能够扶着墙走路。偶尔,母亲会拿一块白面馍,距离一步之遥的地方招唤,宝宝,过来,有馍馍。我咧咧嘴,猛跑两步撞进母亲的胸前,伸手抢她手里的白馍馍。

父亲弄回来一棵桃树,不足一人高。父亲说,桃树好,能辟邪,能结桃吃。他老人家在院子里栽下桃树时曾作过科学判断,只要精心呵护,第三年就有仙桃吃了。

父亲呵护桃树的确十分精心。培土、施肥、浇水,每一项工作都做得十分认真。自从桃树栽下后,父亲买来一个红色的小塑料盆,不让我将尿胡乱撤在别处,耐心地指导我撒进盆里。等攒足了小半盆,才细心地将尿浇在桃树根上。

我是父亲听话的孩子。每天,我会将尿一滴不剩地撒进盆里。为此,我从小就养成勤喝水的习惯。水喝多了,自然尿就多。以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手捧茶杯,喜欢喝水,喜欢不厌其烦地往卫生间跑。

有一回,跟父亲一块走亲戚,喝了不少水,肚子胀得难受。为了能让桃树早日开花结果,我一忍再忍,半天没敢浪费一泡尿。记得那天,裤子上还是被浸得湿湿的,样子很狼狈。

桃树终于结上桃子,个大,色红,味甜。父亲流着口水说,赛过“五月鲜”。

有一天早晨醒来后,我的双眼睁不开了。使劲揉搓,无济于事。于是,我哭了,惊动了早起劳动的母亲。

我害上红眼病,两只眼被眼屎糊住了。眼屎很厉害,糊得很牢固,像铁丝网一样。

母亲放下手中沾满露水的镰刀说,别怕,不碍事。说着,她取来一个干净的尿盆,吩咐我把尿尿出来。母亲用我尿的尿,清洗着我的眼睛。一开始,蒙在鼓里的我只觉得那水有温度有湿度有柔性,眼睛也在不断的清洗中慢慢睁开了。

我更加哭闹,嗔怪母亲的无礼。怎么能用尿洗我的眼睛呢?

母亲嘻笑着,丝毫没有一点做错事的愧疚。她说,孩子,你哪里懂?童子尿不是尿,是药!

其后,也害过一两次眼病。不过,我没有哭闹,也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偷偷躲闪在暗处,解开裤带,畅快淋漓的同时,自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还别说,眼病没了。

那一年,政府在涡河南岸建一所医院,离我家不足三百米。

医院的房子很白。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好像从天上掉下的一大块白云。

进进出出的医生,穿着白衣白裤,戴着白帽子。

我们一帮小伙伴,喜欢到医院里玩。刚去时,不敢进到医院大门里面,只眼巴眼观察里面的动静。直到有一天,一个大胆的玩伴进去后,发现并没有人阻拦。我们才一个个如地下工作者一样溜进去,在宽阔的水泥地上,挥霍着自己的童年。

有一次,一个穿白衣白裤戴白帽的阿姨塞给我一块糖。阿姨高个头,手指细长,皮肤渗白,脸上好像贴一层细白的纸。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糖,顺便蹲下身来,用细长的手指顺着我凌乱的头发,小朋友,跟你商量一个事。

听口音,她不是本地人,说出的话儿十分悦耳。那带有不可抗拒的口吻,立即让我答应了她所谓跟我商量的事儿。

在散发着浓重药味的办公室,她用一个四方的塑料杯子,接住我满满的一泡尿。

她用它做什么,至今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