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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有一个农民坐飞机“赶考”

2023-08-02
1977年高考因为“文革”后“思想解放”的过程几经讨论,10月才定下规则,12月才考试,所谓七七级大学生实际上是在1978年1~2月才进校。但是几乎在高考规则确定的同时,1977年10月高层就已决定恢...

1977年高考因为“文革”后“思想解放”的过程几经讨论,10月才定下规则,12月才考试,所谓七七级大学生实际上是在1978年1~2月才进校。但是几乎在高考规则确定的同时,1977年10月高层就已决定恢复研究生招生,最初只是想让中国科学院招生,到1978年1月10日,教育部就决定把研究生招生主体扩大到经批准的一大批高校,报考资格更扩大到未毕业大学生乃至没有读过大学的“同等学力”者。教育部同时还决定把1977、1978两级研究生一并招考,统称为1978级研究生。

决定做出后,招生安排落实很快,2月完成报名,3月发放准考证,5月15日全国统一考试。而这时77级大学生进校才3个月,离1977年高考也只有5个月。所以,当时有些人是连续参加了这两场考试的。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在1977年12月参加了“文革”后首届高考,结果不理想。虽然据说在我们那个小县算是文科总分第二名,但是各科成绩却是数学最高,语文不怎么样,这对文科考生很不利。加上我的志愿填得太高,体检更是“硬伤”,所以未被录取。到了1978年2月间有过一次补录。不过这次补录的学校都属低档,而且多在考生志愿外,属于多给一次机会,不去也不勉强(当时按志愿正式录取者不去是要受处罚的)。我因为当时已经报考了研究生,补录学校又很不理想,权衡再三就放弃了这次补录。

“同等学力”者

我当时是上山下乡插队9年多的“知青”,是广西田林县潞城公社营盘大队平宜生产队挣工分的“社员”。说白了就是个农民。我号称初中毕业,实际上在1966~1969年的“初中”期间“一进校就停课”,此后再无人入校,我们也没上过课,于是一直被别人叫做“新生”。尽管在9年多的“早稻田大学”中我也学到很多东西,在当地算小有名气,但刚参加的高考没成正果,却放弃补录又去作为“同等学力者”考研究生,在有的人看来未免太“冒进”。

我在5月间作为唯一的“同等学力者”到县城参加了研究生考试。6月间我拿到了初试通过、去兰州大学复试的通知书。

拿到复试通知书确实令我振奋,但还有个难题,就是路费何来?想来想去,我向县知青办提出这个问题。他们也没法解决,建议我找教育局。这时我们县20多人考研只有两个人获得复试资格的消息已经传开,出于县里荣誉的考虑,教育局也认为应该支持我。可是那年的明文规定,复试费用由考生自己负担,单位不予报销。可能由于那时考研的主要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他们都是有工作拿工资的,就不考虑我这个“农民”的情况。教育局的人说:即使我们去复试,单位也不出钱,何况你还没有“单位”?我说正是因为你们有工资,能够负担得起,我们这些挣工分的怎么办,不正需要你们考虑吗?结果经过“研究”,也不知道从哪笔经费中以“困难补助”的名义批给我150元,当时这算是一笔“巨款”,路费问题解决了。

坐飞机去赶考

7月初我开始复试之旅。这次旅行的一波三折出乎意料,现在想来既反映了当时我国令人难堪的交通状况,也折射出当时的社会变革。

我是坐着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上路的。那时我国还没有农用汽车之说,山路上“手扶”突突突地跑,后面的小挂车上坐满了人,这是当时农村很常见的景观。

我就这样与一群赶集的老乡们一同“突突突”地到了公社,然后坐汽车上县里,又到南宁。

几经辗转,到达西安车站,已经是我从村里出发的第5天了。火车站前就在卖西兰公路的汽车票,但当天的车已发,只能次日走。那时西安到兰州汽车要走两天,明天走后天才能到,而后天就是复试之日。我想这下坏了,抓耳挠腮着急也没有办法。然而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招牌,由于宝天段中断,民航局正在车站附近设点卖机票。我过去一看,飞兰州的机票是28元,在当年可是比我们在生产队劳动一年的现金分配还多,虽然比汽车票贵不少,但傍晚就有一班,想着当晚就能到兰州。我赶紧上前购买。

那时买飞机票要县级以上证明,卖票的看着我这个寒酸样问,你有证明吗?我虽然带了证明,但是没想到要坐飞机,所以只有公社的证明。卖票的不屑地一瞥,说不行,这种证明不能买机票。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了复试通知书,就拿出来给他看:“兰州大学通知我去复试,这国家重点大学应该不止县级单位了吧?”

在1977/1978年高考刚刚恢复的中国,大学生都被视为天之骄子,研究生更不用说了。听说是研究生复试的,不少乘客都凑过来看这通知书是啥样。卖票人也肃然起敬,二话不说就让我买了票,还热情地解释到哪里去等民航班车、如何上飞机等。我一看时间不多,赶紧跑到车站附近退掉了汽车票。拿上行囊就去赶民航班车。

买机票要县以上证明大概算是那时的安保措施,买到机票就简单了,现在的换登机牌、过安检等手续一概没有,到了机场凭票登机,就跟上火车差不多。

尽管如此,在当时的中国,能坐飞机的基本都是“上等人”。我一个农民,又不是作为什么大模范由公家安排坐飞机去开会,而是自己为“私事”掏钱坐飞机,在当时恐怕算是奇遇。在飞机上想到我们那个远离县城200里的平塘公社有的农妇一辈子连县城都没有到过,不禁感慨。古话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反其意而胡诌曰:山中已九年,世上方一日;长征须百劫,鹏程起双翅。众山可俯览,星空需仰视。不负践土心,还蓄凌云志……

其实我并未真的“一览众山小”,因为起飞不久天就黑了。我这次坐的是苏制伊尔-18,据说1960年代这种飞机引进之初曾充当过毛泽东的专机,到1978年它也还算是我国很不错的飞机。我坐着感觉很平稳,完全没有平时听人传说的那种可怕的晕机感(当时的飞行条件下晕机是很常见的)。可是这种螺旋桨飞机噪声极大,在机上几乎不能交谈。夜间飞行也没有风景可看,其实挺无聊的。好在两个多小时后就到了兰州中川机场,我生平第一次空中旅行结束了。

随后,在兰州大学进行的复试和体检都很顺利。在返程时,我又汽车火车轮换着坐,好不容易才回到广西。

回想我这10多天的行程虽然意外频出,使用了从手扶拖拉机、汽车、蒸汽火车、电气火车、飞机还有自己的两条腿等各种工具,从京广线北上,从宝成线南归,由华南、中原、西北、西南兜了一大圈,几次改变路线,转了半个中国,最终平安完成此行。这是否也可以被视为我们国家经过“文革”十年的无数坎坷和波折,终于走上了改革之路的一个缩影呢?

摘自《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