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遗忘比记忆更好(外一篇)
整理办公室抽屉时又读到了那篇像散文一样优美的情书,我猜想那是我接替的前任同事不小心遗漏在抽屉角落的。当时我想打电话告诉她,然而稍一犹豫就耽搁了两年。
那是两页打印在16K白纸上的文字,有标题,却没有称呼,起初我还以为是一篇散文,所以就看了起来──
一个人独坐时,总有一个名字浮现,随之一种心痛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好吗?毕业离校时,我曾潇洒地向你宣布,离别后请给我沉默的权利,一天、两天或许一年、两年……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我,请到秋风中去找我吧!如今回味,只有轻轻的叹息,那时的你我是多么的单纯。
刚分配到小镇的工作岗位,满院子的冷清,一屋子的寂寞,而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安慰。于是我再也不能洒脱地保持沉默,一笺书信牵起相距遥远的两颗年轻的心。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地信任你、思念你。在校时我是全班女生中唯一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我的内心既自尊又自卑,既坚强又柔弱,是你的真情温暖了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让我度过了愉快的大学时代,让我始终能以一颗善良的心来面对这个不太善良的世界。
终于,你从他乡回到了上海的家,再见你时,矜持代替了拥抱,望着长发微曲的你,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尽管我从信里发现了彼此的疏远,但我依然告诉自己你还是我熟悉的那个你。那晚,当你带着倦意凌晨二点回到我身边时,我终于明白我们已无话可说了。
也许,身处大都市的你最终会忘记异乡的我,也许你只有在某个因久雨而难眠的夜晚,偶尔翻开大学时代的相册,才会想起那个喜欢用亮眼凝视你的女孩。
我以为,我也可以学着忘记你,可我终究做不到,因为你已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爱你,知否?知否?知否?
看到最后我才发现有同事的落款,可那时我已经看完了情书。我只得在心里对同事说,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隐私,我就暂且替你保管这封情书吧,有适当的机会我交还你。
曾好几次有机会与同事一起开会,可想到同事目前单身带着女儿生活并不如意时,我不敢贸然地拿出那两页略微泛黄的信笺。这些年我断断续续地从其他同事的口中了解一些同事的情况:她当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小镇的一个行政部门工作,后来与一位在农机站工作的小她二岁的男孩恋爱,男孩只有初中学历,而她不顾父母的竭力反对最终与那男孩结婚了。婚后男孩并不顾家,喜欢成天在外面结交朋友,与朋友喝酒聊天到深夜,而她含辛茹苦带着女儿操持家务,仍一味地宠爱着丈夫,直到女儿四岁时,她实在无法忍受丈夫对家庭的漠然和对她的平淡,最终提出了分手。
有一次我有机会与同事一起用餐,饭后我们有过一次交谈,谈起家庭和婚姻,我几次欲言又止,想告诉她那封情书的事,这件事藏在我心里也怪难受的。可同事的话又让我犹豫了。她说,换在如今的心情,我是不会提出和他分手的,我当时太追求完美了,如今好多家庭还不如我呢,可他们照样继续生活着。同事说这话时,她的前夫与新婚的妻子刚生了个女儿。或许同事单身带着女儿生活了那么多年也累了,所以有这样的感叹。如果我在此时拿出那封情书,总觉得不合时宜。也许她已封存了曾经的那份情感,也许她已彻底地忘却了年轻时的那份无缘的情爱,一切归于平静。那么我何必重揭这存封了的记忆?我想,有些事情遗忘比记忆更好,我擅自做出一个决定,就让我为同事永久地保管这封情书吧。
那颗无辜的牙
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更何况是我生命一部分的一颗正常牙齿。
断断续续疼痛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牙,让我苦不堪言。常言说,牙疼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白天的时候感觉口腔的右下部位冷不丁地如抽丝般隐痛,正想准确定位是哪颗牙向我抗议,牙好像有所察觉赶紧偃旗息鼓。正当我感受无痛一身轻时,那种丝丝的隐痛再次降临。那颗牙以痛痛停停、停停痛痛的温和姿态与我对峙。我也吃过消炎药,牙也暂时安宁过。可一段时间过去,隐痛与阵痛又接踵而来,也许,牙以自己的方式在试探主人的耐力与底线。
夜深人静时,那种不清不楚、不紧不慢的疼痛随脉搏的跳动不依不饶地侵袭而来,经过长时间的疼痛感知,我终于痛定思痛做出决定,将折磨我多时的右下最后一颗牙拔除。
见到牙科医生,我说,右下边最后一颗牙痛了好些日子,今天暂时好转,我决定拔掉它。医生看着我张大嘴巴,手指右下牙,毫不含糊地拿起钳子。我就这么站着,医生已经将手伸进我嘴巴一把夹住牙根狠命往上提,可牙仍顽强地屹立着,医生换了一个像老虎钳的工具紧紧掐住牙根左右转动,终于,牙抵不住这般攻击,妥协了,松动了,倒下了,我的疼痛已经被麻木替代。医生将带着血丝的牙齿交到我手上时,我疑惑地看到牙齿上部有一点像针眼大小的黑斑,我想,或许就是这个黑斑在作怪吧。
我知道,我的生命里不再有这颗与我作恶的牙了,不再有因此而带给我的疼痛了,这是一次永远的剥离。
拔掉牙的几天里,牙床血肉模糊,我根本分不清是牙床痛还是牙在痛,我以为拔牙后可能会有这种情况,等过些日子,牙床恢复健康后自然就不痛了。所以我隐忍着。
牙还是疼,最终右脸颊肿起来,好友实在看不下去,当天请了年假,果断地拉上我到嘉兴一家医院看病。
半躺在洁净的病床上,我告诉医生,我右下部的牙齿痛。医生说,你别急,我一个个检查。医生熟练地戴上医用手套……我的天,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那个拔牙的医生直接伸手在我的口腔里操作。我不由为自己有强大的免疫力而深感自豪。
当医生用像钻头一样的细小工具探到我其中的一个牙齿时,我痛得神经质地从病床上弹起,医生说,原因找到了,你右上部位的最后一个牙齿已经蛀得神经裸露了,怪不得你那么痛。我突然意识到,一颗健康牙齿因为我的一时武断而命丧黄泉了,我当时的心疼比牙痛厉害万倍,可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我知道这不是牙的错。
医生给病牙作了处理,将裸露的牙神经用药物封好,告诉我下次去就可以补牙了。
从诊所出来,我无视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与车流,我紧咬着嘴唇,唯恐牙齿再受到任何的无端伤害。我心中思念着那颗带着几缕血丝,已经不复存在的牙。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相当自责,我愧对那颗健康的牙齿,愧对自己的身体,我怎么就不知道牙病在萌芽时是可以修补的,我怎么就不知道牙痛的自我感知不一定准确,有时痛在此处而病在那处。
我想,那颗无辜的牙必定会给我的人生有所启示。
责编 晓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