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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担子

2023-08-02
我小的时候,老鸹岭还有剃头匠。剃头匠五十多岁的样子,一年四季穿着家染的靛蓝粗布衣。肩上担着一个担子,一头是放剃头工具的木器箱,那箱子有点像现在的床头柜,上面还挂着银晃晃的小锁;一头是一个铁皮炉子,常年...

我小的时候,老鸹岭还有剃头匠。剃头匠五十多岁的样子,一年四季穿着家染的靛蓝粗布衣。肩上担着一个担子,一头是放剃头工具的木器箱,那箱子有点像现在的床头柜,上面还挂着银晃晃的小锁;一头是一个铁皮炉子,常年生着火。

剃头匠进村后,担子就支在人口密集的大榕树下。剃头匠先用洋瓷盆舀了清水放在炉火上烧,然后再打开箱子磨刀。那刀又弯又长,如柳叶眉,经过磨刀石的打磨和水的浸润,显得又薄又亮。剃头的用食指试了试刀锋,感觉差不多了,就扎起马步耍把式,愣是把刀舞得风声四起,银光飞溅,引得人遍体生寒,但仍凑来观看,不知不觉就把头发给剃了。

有个叫老高的剃头匠,他挑的担子却不只是剃头挑子。他的担子上除了木箱和铁皮炉子,还多了个帆布袋,里面装着针头线脑肥皂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老高年近不惑,是个平头正脸的高个子。据说年轻的老高当过兵上过战场受过伤,后来因为跛了腿复员。老高正当壮年,有力气走街串巷。

老鸹岭在集镇四十里开外,山高路陡,还穷得叮当响。生意人大多不肯光顾这个鬼不下蛋的山巅巅,老高却不嫌弃,每逢月半进山,该理发的理发,该剃头的剃头,该卖的东西物美价廉,该收购的山货给足斤两,大家伙都夸老高是个好人。

老高晃悠悠的来,晃悠悠的去,赚鼓了钱包,还赚足了乡情。都说他得感谢二柱,如果不是二柱委托他送柴米油盐酱醋茶给画儿,老高岂能发现老鸹岭这块风水宝地?也有人说,老高这人精滑呢,跟二柱称兄道弟的亲热,还不是在图谋人家画儿?

画儿是二柱的媳妇。因为长得像画上的仙女那般好看,就被人们喊成画儿。画儿的娘家也在山疙瘩,那里的大山比老鸹岭的山还高还大,据说盛产毛狗。毛狗是本地人对狐狸的称呼,就有人说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姑娘都是狐狸精变的。

“骏马常驮痴汉走,美妻常陪拙夫眠”。画儿的命运也是如此。丈夫二柱,不仅大她十多岁,还患过小儿麻痹症,离开拐杖就不能动弹。

画儿开始不想嫁给二柱。爹娘总是劝,说只有二柱才能拿出一笔钱帮画儿的哥哥盖房娶媳妇。再说二柱在食品店上班,是端着铁饭碗领着工资的公家人呃。画儿能嫁给二柱,就等于掉进了福窝窝。

于是画儿就嫁了。老高进村那年,画儿还不满三十岁,虽然生养了两个孩子,还水灵灵的像棵嫩葱,妩媚动人。二柱身有残疾,回家不便,就委托别人捎带家用,对画儿也知冷知热疼惜得很。画儿平常在家照顾老小,抽空去镇上帮二柱洗涮,日子虽苦倒也过得清静。自从见到老高那剃头担子,画儿那颗紧绷的心忽然就晃悠起来。

老高并不知道这些。靠着二柱这层关系,老高上老鸹岭就直奔画儿家。剃头卖东西以及吃住都在画儿家。如果哪家想捎带口信,或者邮寄包裹,见不到老高就可以说给画儿,保准啥事都能办得妥妥。

老高也不是白住在画儿家。老高付房钱吃喝钱,重活脏活还抢着干,就连画儿那卧病在床的公公,也会被老高梳洗得干干净净坐在门口晒太阳。

有人跟老高开玩笑,说老高,你把二柱该干的活儿都干了,当心二柱吃醋哩。

老高假装没听见。

也有人给二柱带话,说二柱真个实心孩子,你这老高哥哥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呐。

二柱假装没听见。

还有人在背后指点着画儿,嘿,看这狐狸精把老高给迷惑的。

画儿假装没听见。

画儿的公公去世以后,老鸹岭的山路就再也看不到老高。人们手头缺油少盐或者卖不出山货时,体味到老高的重要性。想请老高重回老鸹岭,人们张不开嘴又抹不开面,就委托画儿的孩子跟母亲打探情形。

孩子不懂事,跑回家就问:娘,七爷四姑奶他们问俺高大爷啥时还来咱家?

画儿不搭腔。画儿正在搬家,搬到镇上跟二柱一起过着有别于老鸹岭的幸福生活。

剃头担子一头热哩。人们只好自我解嘲。

村里的人只知道大柱在队伍上牺牲了,公家让二柱去镇上参加了工作。村里人不知道,老高是大柱的战友,老高受着大柱的嘱托哪。

现在的山村,已鲜见剃头担子了。剃头担子以及老高那样的人物,都要在时间里风化成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