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鱼儿一样游在路上
徐卫东曾在厂里出过黑板报,利用这种过时的文采,他把现在的自己比喻为一条游在路上的鱼。徐卫东对于自己的比喻,常常自鸣得意。
白天,徐卫东照例倒头睡觉。只有到了晚上,他才驾着出租车变成大街小巷里穿梭往返的鱼。
有一天,在万佛塔公园拐弯处的路灯下,一位穿连衣裙的女士伸手招呼了他。
徐卫东降下玻璃问,去哪儿?
女士并不急于上车。只说师傅能把空调关上吗?徐卫东心想,多数乘客嫌空调开得小,她却是个例外。徐卫东再想,省油不降价的好事谁不干。
女士坐在徐卫东的后排,静如一尊思索的佛。徐卫东说,去哪儿?问乘客去哪儿,是徐卫东的职业习惯。一来对乘客尊重;二来便于规划行车路线。
女士回答,玖瑰园大酒店。之后,女士便把目光投向远处。远处除了闪着霓虹灯的楼层,就是无边的黑夜。
徐卫东心想,去玖瑰园大酒店从这里要过二经路、三经路,再拐进八角路是最佳路线了。徐卫东做生意诚实厚道,打心眼里没有绕路宰客的念头。
一路绿灯,玖瑰园大酒店的旋转大门很快呈现在眼前了。徐卫东说,玖瑰园大酒店到了。
女士没有回答,也没有下车,仿佛自言自语,去环湖公园。
徐卫东觉得奇怪,从反光镜里读着女士的表情,淡淡的素妆,得体的面容,一双忧郁的眼睛里透出语气的刚毅。如果非要评判一下她,应该属于中等偏上的女性。从年龄上看,大概三十出头。
顾客就是上帝,徐卫东只好向环湖公园驶去。夜风仍有些灼热,但急驶中的车辆,足以让人生出别样的凉爽和惬意。
徐卫东问,东门还是西门?
女士说,随便。
徐卫东茫然了。西门靠近步行街,东门就接近环城公路了。
女士叹一口气,又说,随便带我溜溜吧。
徐卫东心想,遇到麻烦了。徐卫东想说,自己还有活做。可是徐卫东终于没说出口。
女士将两张百元钞票放到副驾驶的座位上,闭目养神。意思是说,两百块钱,看着办吧。
徐卫东一边漫无目的地开车,一边打开录音机,车箱里立即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女士说,师傅关上吧,我想静一静。女士再次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挂在脸上。
徐卫东认定她遇到麻烦了,自己也遇到麻烦了。具体是什么麻烦,徐卫东不知道。
徐卫东平时不是一个饶舌的人,而此时好像有话要说。徐卫东从小没了父亲,学上得不怎么样。长大后进了工厂,正当自己为能养家糊口而满足时,却赶上下岗。媳妇没有工作,儿子正在读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徐卫东想用自己经受的苦难,换得女士的宽心,而徐卫东终究没有说。
车箱里突然响起动听的歌声,女士的手机响了。女士平静地说,是的,我出来转一转,忘了带钥匙了。
挂上电话,女士指挥徐卫东去鸿业名居。鸿业名居是她的家?她怎么从万佛塔出来?两地可是南猿北辄啊?徐卫东仿佛是一条迷路的鱼。
素有别墅之王之称的鸿业名居大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手里拎一串钥匙,焦急地向这边张望。
女士临下车,要了徐卫东一张名片。女士说,师傅等会儿有事,能再要你的车吗?徐卫东肯定地说,当然。
女士从男人手里接过钥匙,消失在迷迷蒙蒙的别墅群里。男人上了徐卫东的车。
徐卫东问,先生,去哪儿?
男人告诉他,玖瑰园大酒店。
从玖瑰园大酒店出来,徐卫东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穿梭在夜的城市。
徐卫东的手机响了,是刚才那位女士打来的。女士说,我想问师傅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实话吗?
徐卫东回答,当然,你问吧。
女士说,刚才那个男人是去了玖瑰园大酒店吗?女士将男人两个字咬得很重,好像从她嘴里吐出来的碎骨头。
徐卫东想说是,可是他没说。他的确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徐卫东答非所问地告诉她,自己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徐卫东真的调转车头,像鱼儿一样游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