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舞蹈
夜幕降临,湖畔小镇街道上开始热闹起来,白天窝在家里避暑纳凉的居民们,吃过晚饭后,陆续走出家门,到街道上体验拂过身旁的细微轻风,感受夏季令人乏味的天气,间或活动活动生硬的筋骨。
离家最近的街角,座落着一家农业银行,门卫室宽大的玻璃窗里,透射出柔和的灯光。借散发出来的灯光,我看到粗糙的道砖上,停有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一个男人,大概有五十多岁,盯着人行道外不断驶过的车辆,默然无语地承受着行人投来的好奇目光。我每天从农行门卫窗外走过,都能看到他,身体靠在椅背上,正在欣赏着,或者陶醉着,有时身体略微前倾,好像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偶尔还能看到,他独自艰难地站在轮椅前,手里撑起一柄金属手杖,有四个支撑点的手杖,在他左手中不停地晃动,大概需要很大勇气,才能站立起来。他试探着向前迈步,却难得挪动不听使唤的那条残腿,僵硬的腿脚让他欲罢不能。这个时候,我才能看到他残疾的右手,形若弯镰,手指紧绷在一起,看样子还没有完全康复。起初我怀疑他的家人,好歹应该守候在身边,不过是蹲在路灯下看人下棋,或像我一样沿街散步,暂时忘记他的存在。回到家里,我为此忿忿不平,告诉妻子这样会因此出现意外。妻子告诉我,他是某单位的职工,五年前,因犯脑血栓症造成身体偏瘫,他的妻子叫爱兰,他生病后,爱兰不离不弃,拾掇洗涮做饭喂食帮助康复训练,自己扛起生活重担,却从来不向社会要求什么。为了照顾他,还主动下岗在家,仅靠他的一份工资,还要给他看病给儿子缴学费,过着相当困难的生活。几年来,具有乐观豁达心境的她,靠柔弱的肩膀,维系起这个欢声笑语的幸福家庭。
我知道自己错怪了她。从他身前走过,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形只影单的男人,却忘了自己观察不够,我想他的心中并没有失却幸福。保不准在哪个地方,有一双含情的眸子,此时正在看着他,随时前来帮扶他,呵护他。
因为妻子认识这家夫妻,所以我开始关注他和她,有时走到跟前,就打个招呼,向她们致以问候。他的妻子身材单薄,中等个儿,最惹人注目的,是满头迎风拂动的白发,看出她的生活艰辛,鬓角仅有几缕黑发,似乎告诉这个世界,她并未逝去的真实年龄。
我每天走到街角,都能看到他,听话地坐在轮椅上,眯缝的眼睛里,好像探出一条线状物,向街的对面延伸,并且将我的目光吸引过去。隔着车来人往的街道,我看到他的妻子,穿着旧款式的朴素夏装,正随着音乐节拍,翩然起舞于人群中。在迷离的街灯下,她时而抬脚转身,时而举手投足,一招一式,透出优美典雅的姿态,还不时把目光转向这边,观察坐在轮椅上的他。原来,她在跳舞的时候,视线根本没有离开过他,那瞬间飘来的留意视线,肯定被他的目光接住了,纠缠成一个心结,舒活起他的身体。她曾经扶着轮椅告诉我,每天傍晚,她都要带他来到街角,自己跳上几段广场舞,让他坐在窗前静静地看。那里有观棋的,摇扇的,坐马扎的,啦呱的,还有银行的警卫们,可以透过窗子,看到他的背影。跳舞半个多小时,然后再推着他沿街观景,欣赏那些变幻的色彩,激励自己对新生活的美好愿景。她告诉我,这是调节自己的一个好办法,能够使处于疲惫状态的身心,得到缓慢地释放。
有一天,我散步归来,看到刚好曲尽舞散,他和她还在街角。妻子站在轮椅前,正在认真复习刚才所教的舞蹈样式,抬腿张臂和凝神回眸之间,好像不是研习学练,而是给残疾丈夫作专场演出。他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跳舞的妻子,这是一个人的舞台,一个人的舞蹈,而他是那个心领神会的观舞者。
他看着她,脸上荡漾着微笑。好像他站起来了,开始在地上旋转,跳起节奏明快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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